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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鮑十一娘道:「淨持姊,你原先開出的條件是要個清華門第而且有功名的世家子弟的。」

  鄭淨持道:「是的,那是我自私的想法,我認為有了那兩項條件,可以抗拒王府的迫害,後來我想想又覺得不妥,如果有崔少爺那樣的一個年輕人,淡泊名利,我只要肯放棄一切,把小玉嫁出去遠離京師,王府也就不會追究的,而小玉的終身也踏實多了。」

  鮑十一娘道:「以前我也這樣勸過你的呀,如果你同意了,我早就進行妥當了,長安市上找崔公子那樣的年輕人並不難,可是要找十郎那樣一個有擔待,有魄力,而又符合你們條件的世家子弟倒是真不容易!」

  鄭淨持低頭不語,鮑十一娘道:「如果你現在有意,也還來得及,我可以把十郎說動退出……」

  鄭淨持一歎道:「遲了,木已成舟,十郎即使同意,小玉也不會答應了。何況崔少爺也不會接受的。」

  鮑十一娘道:「是的。崔公子是個拘謹的人,跟十郎又是姑表兄弟,他是絕對不會答應再要小玉的,但要找崔公子這樣的年輕人,百兒八十的也不難。」

  鄭淨持一聽道:「會有這麼多?」

  鮑十一娘笑道:「忠厚,老成,淡泊,可靠,這些都是普通人的條件,伸手就可以撈上一大把,所謂英才難得,就是這個意思了。」

  鄭淨持道:「只怕小玉不會同意的。」

  鮑十一娘苦笑道:「小玉不同意,王府也不會放鬆的,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十郎那樣惹得起王府的。」

  鄭淨持長歎一聲道:「算了!生死禍福皆由命,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

  鮑十一娘道:「淨持姊,怎麼到了今天,你還三心兩意的,難道十郎昨天又做了什麼令你不滿意的事?」

  鄭淨持輕歎道:「那倒沒有,只是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老王爺的蕭索,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當著我的面,把手上的一顆珍珠投進了濁水裡。」

  鮑十一娘道:「你想得太多了。」

  鄭淨持道:「不,我自老王爺賓天后,一直念經禮佛,已經心如止水,從來不做夢的,這一夢大為蹊蹺。」

  鮑十一娘道:「道夢是什麼意思?」

  鄭淨持道:「小玉是我最鍾愛的女兒,投掌珠于濁水,分明是指小玉將來的收場不好。」

  鮑十一娘笑道:「你怎麼光是往壞處想,珠生於蚌,蚌生於水,明珠入水,不就是有了歸宿之意嗎?」

  鄭淨持苦笑道:「我也希望是個好兆頭,但老王爺的臉上為什麼會帶憂色呢?」

  鮑十一娘默然片刻才道:「淨持姊,一切都是命中註定,昨天我約十郎來的時候,只是讓你們相一相,但你們立刻就決定了,最奇怪的是小玉,前天說的時候,她並不太熱心,昨天見到了十郎後,她好像就著了迷似的,不但滿口答應,而且還急著成親,何況有許多事都非常巧合,好像這樁姻緣是早經天定了似的。」

  鄭淨持默然片刻才道:「是的!一切都似乎早已註定了,所以那許多巧合的發生,使人連考慮的餘地都沒有,十郎是個很慎重的人,這是我可以看得出的。可是他昨天答應這件事時,也好像是毫無考慮……」

  鮑十一娘道:「是呀,昨天回去後,我還在奇怪,以他平時的為人個性,他不會這樣草率的,因此我覺得這件事似乎是老天爺在作主,根本不是人力能扭轉的。」

  鄭淨持最後只是長歎一聲道:「現在說什麼都遲了,而且到現在為止,十郎的表現比我想像中好上多少倍,但願老天爺可憐我們母女,讓他永遠這麼好下去,別叫小玉受什麼災難!」

  兩個婦人的表情都很沉重,雖然她們都在口頭上找出好話來安慰自己,但在她們的直覺上,卻似乎都有犯罪的感覺,好像是她們把小玉硬給推下了不幸的火坑裡。

  客人漸漸來了,她們沒時間再多作私談,因為李益今天所邀請的人都是斯文中人,而且也都是鮑十一娘的舊識,所以她也得出去幫忙招呼。

  她出來的時候,李益在門口去迎接繼續來到的客人,崔允明卻被幾個先到的客人總得滿身大汗,因為李益請客的時候耍了一手絕招,沒有說明為什麼。

  他要借重這批名流朋友,作為日後對付霍王府的聲援,唯恐先說出來,有人會考慮到日後結怨霍王而拒絕赴宴,但這些客人來到之後,首先是為庭院中豪華的建設而目眩神搖,要不是李益在門口相招,他們幾乎都不敢進來,來到之後,一個勁兒地向崔允明追問詳情,崔允明受了李益的囑咐,不敢先說,他又是個老實人,不知道如何用假話去搪塞,因此被逼得滿身大汗。

  看見鮑十一娘進來,他如釋重負,連忙道:「鮑娘來了,她比我清楚,你們去問她好了!」

  借著這個機會,他把擔子往十一娘身上一推,匆匆地趕到外面去了,廳中坐著五六個客人,全是鮑十一娘的熟人,其中以湖湘蔣子與鮑十一娘最熟,立刻就叫道:「好哇,難怪君虞不肯明說,小崔也在左右支吾,原來是你這老妖狐把君虞給迷住了,鶯屋藏嬌,喂!老和尚,快拿出你的無邊佛法來降妖。」

  被稱為老和尚的是詩僧心印,也是長安市上一怪。他是個出家人,卻不忌葷腥酒肉,行止跌宕不羈,秦樓楚館,平康裡巷,他照去不誤。吐語風趣詼諧,詩才敏捷,棋酒無敵,遊戲人間,是名流中的名流,戰後的長安在亂中求治,粉飾太平,所以這個瘋瘋癲癲的怪和尚倒是成了長安的名人,酬酢間很少有他不到的地方。

  除了那身穿著外沒有人當他是和尚,除了一句口頭禪──阿彌陀佛,他自己也沒把自己當和尚。

  因此聽見別人扯到他,他嬉皮笑臉地道:「阿彌陀佛,和尚道行淺,十一娘法力高深,和尚降不了她。」

  鮑十一娘道:「大法師,我那點纏著你了?」

  心印一笑道:「女菩薩身具無邊法術,騰挪轉移,顛倒乾坤,不把我和尚吞下肚去,已是大慈大悲,和尚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惹女菩薩。」

  他說得煞有介事,鮑十一娘忍住了笑,存心要把話題岔開,因此緊抓這個題目道:「和尚老爺,別人說我倒也罷了,你是個出家人,居然也滿口胡言亂語,好像我真是個妖精了,你倒是說說。」

  心印笑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戒打誑言,和尚說話自然有憑有據,否則是要下地獄拔舌的。」

  鮑十一娘柳眉一豎道:「好哇!你越說越像真的了,今天就要你拿個憑據出來,否則不等你下地獄拔舌,老娘先拔了你的舌頭。」

  她與心印是開玩笑慣了的,說話時毫無顧忌,時常鬥口,別人看得很有趣,頓時忘記問話的本意了。

  江都名士洪疇立刻操著他淮左官話打趣道:「乖乖隆的冬,瘋和尚跟千年煉狐鮑娘子鬥法,精采呵!精采!」

  心印一翻眼道:「你錯了。鮑娘子豈止是千年煉狐,她至少也有九千年道行,是商代坦己娘娘轉世,長安帝都,連天子的紫氣都壓不住她,可見道行高深。」

  鮑十一娘笑道:「和尚,你儘管罵我好了,假如你提不出證據來,看老娘饒得了你。」

  心印含笑道:「眼前就是證據,和尚進門時,看見門口釘著有姑臧李君虞寓的牌子,這總不會假吧?」

  鮑十一娘道:「不假,這本來就是李十郎的新居。」

  心印道:「可又來了,前兩天和尚還到過新昌裡李姑臧的寓所,不過是聊稱幽靜而已。」

  「我說過這是他的新居。」

  「新舊之間相差太懸殊了,李姑臧別說是尚在候選,就是放了度文尚書,也不可能在這兩三天內,置下這一片金碧輝煌的連雲甲第,這不是你的神通廣大嗎?」

  鮑十一娘笑道:「這是什麼證據,列位老爺聽得懂嗎?」

  洪疇忙道:「不懂!不懂!和尚別賣弄禪機,快說出來讓大家聽個明白。」

  心印笑道:「姑臧子突然暴富,就算他在地下挖出了黃金,也不可能在一兩天內抖成這個樣子,只有千載煉狐,才能點鐵成金,幻化山林,鮑娘子,說你千變萬化,也逃不過貧僧法眼,這下子你可承認了吧?」

  洪疇大笑道:「有道理,有道理,十一娘,這下子可叫和尚抓住了尾巴,顯出原形了,你快從實招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鮑十一娘本想把話題扯開的,那知又回到本題上來,正在為難之際,忽而門口有人接道:「十一娘雖非千載煉狐,卻真有點鐵成金,幻化無常的神通,兄弟能夠由陋室而移居華堂,乃是一番奇遇,而這段奇遇,完全拜受十一娘之賜,兄弟將各位請來,正是要與諸君共用。」

  說話的是李益,他被崔允明由門口拉了回來,唯恐鮑十一娘無以為詞而預泄了底細,而且來得恰是時候,解了鮑十一娘的圍。

  心印忙道:「姑臧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益笑笑道:「先讓你悶一下子,因為這番奇遇太曲折了,從頭道來,不是三言兩語說得完的,每位講一遍,兄弟可沒有這麼大的精神,還是等到大家到齊了,兄弟做一次說吧,而且還有仰仗諸君之處呢!」

  他很懂得群眾的好奇心理,吊足了胃口,就是秘而不宣,害得那些人一個個心癢難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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