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紫玉釵 | 上頁 下頁
一二


  因為他早期的詩,純為應酬而作,雖然聲調鏗鏘,但是過於鋪設,缺乏感情,未必合少女之意。

  到了長安後,與五陵年少,走馬章台,倒是有幾首可以一誦的,但又跡近荒狹,在少年兒郎儕中,可以傳為豪情之作,獻給一個少女,則又太冒瀆了一點。

  想了半天,還不如作新的好,可是如何著墨才能打動那位少女的芳心呢?而且尚未謀面,又不能過於輕狂。

  捉摸了半天,他畢竟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依照家中一些姊妹的少女心情,旁敲側擊,居然作出了一首五言絕句,那也是較具感情的江南詞:「嫁得錢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訊,嫁與弄潮兒。」

  寫完之後,他細心地題上去,覺得意有未盡,又勻朱染黃,在扇面上輕輕地勾了幾筆,畫了一灣清流,幾樹丹楓,一個女郎扶樹望著江水,徙自黯然之狀。

  也許是興來神會,他畫得不但俐落,而且極為傳神,尤其是那個女郎,雖然是幾筆寫意,卻把含怨望春,默默相思的神情,完全表達了出來。

  團扇題畫完畢,他自己非常得意,就在這時候,李升帶了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進來了,俏生生,瘦伶伶的個子,顯得很清秀,一隻大眼睛,很討人喜歡,只是有點靦腆,好像不太習慣見生人。

  李益知道這一定是李升給他找來的書童,心裡十分滿意,連忙問道:「李升,你從那兒找來這個孩子?」

  李升推著那孩子上前磕了頭,然後代他同答道:「這是老奴的外孫,今年十四歲,進過兩年私塾也能認識幾個字,前年老奴的女婿歿了,只好輟了學,在一個遠親的酒坊裡學生意。」

  李益忙道:「這麼一個聰明的孩子,幹那個太可惜了。」

  李升眼睛有點濕潤:「是啊!老奴也是這樣想,可是沒辦法,老奴的女婿原是在酒坊裡做事的。可惜他好賭,死下來時沒留下一文家產,反倒背了一身債,無可奈何才把他典在酒坊裡,胡亂結束了他老子的債。」

  李益道:「多少錢,我替他贖出來。」

  李升道:「原來的代價是兩萬錢,但大部分是賭債,老奴的那個遠親仗義疏通了一下,以五千折價,他立了五年的身約,已經做了兩年了,老奴情商了一下,以三千錢替他解了約。」

  李益先聽兩萬,倒是有點難色,因為傾己所有,也不到兩萬了,後來聽到只要三千,立刻道:「好!三千就三千,你馬上就帶錢去替他解約。」

  李升道:「老奴追隨公子來京師後,侍候公子赴宴應酬所得的賞賜,積存也約莫有三千錢了,約已經解了,所以才帶他來,如果公子看了中意,就讓他侍候公子。」

  李益忙道:「怎麼能用你的錢?」

  李升道:「公子,老奴是家奴出身,而且蒙老爺恩賜脫了籍,這孩子的父親雖不爭氣,卻是個自由的身子……」

  李益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笑道:「李升,你別誤會,我拿錢給他解約,可不是要他典身。」

  李升微帶哽咽道:「老奴知道,老奴只生了一個女兒,也只落得這麼一條根,錢倒是小事,老奴只希望他跟公子,將來好圖個出身。」

  李益點點頭道:「這個沒問題,將來我到那裡,都把他帶著,有空的時候,我指點他在學校裡補個名字,只要能通過鄉試,大小也能安插個差事,只可惜開元之後。玄宗皇帝把『斜對官』取消了,只能由『員外官』上求取進身,只要他自己肯學,弄副衣冠是不成問題的!」

  (注:唐代仕進之途頗多,市井小人,納錢三十萬,即可由皇帝別降墨敕,斜封交中書省委職,稱斜對官,至玄宗時廢除,員外官是正式官員之外的官職,落第士子,多半夤緣由此晉身。)

  李升忙跪下叩頭:「老奴所求公子的也就是這一點,但望公子好好提拔這孩子,老奴來生再變犬馬,也會報答公子大恩的。」

  李益把他扶了起來道:「李升,你這是幹什麼?你一輩子都為我家操勞盡瘁,這點事還用你說嗎?」

  回頭看看那孩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子紅著臉,低低地道:「奴才小名叫秋兒。」

  李益道:「這個名字像是女孩兒。」

  李升道:「他是秋天生的,所以小名叫秋兒,學名也叫一個秋字,他父親姓倪。」

  李益笑笑道:「姓倪就不該叫秋,兩個字連起來,就聽成泥鰍了,委屈溝瘠,不是登龍之兆。」

  李升道:「當時沒想到,因為一直是叫他小名,進塾念書時才發現,所以他一直不肯用學名。」

  李益道:「姓名得自父母,不宜擅改,替他起個名字,叫秋鴻吧,雪泥鴻爪,雁來過跡,這至少有點溯本之意,而且秋鴻高飛,也是前程萬里之兆,鴻飛有時,是為信禽,雁行有序,是為體鳥,這個名字可以時時警惕為人處世當以信守為本,以守分為本。」

  秋兒很伶俐,因為李益的和氣態度,也只除了他的靦腆,連忙跪下來叩個頭道:「奴才敬謝公子賜名。」

  李益笑笑道:「那就叫你秋鴻了,不要太拘謹,更不要自稱奴才,因為你不是奴才,叫成習慣漸漸就磨掉你的志氣了,更辜負你外公的一番苦心,以後我叫你秋鴻;你自己就稱秋兒好了,這也叫不久的,五六年後,你及冠之時,我一定會給你安排個出身。」

  他非常懂得揣摸人意,李升情願用自己的私蓄為外孫止約贖身,就是不想他永遠在下人的圈子裡混,所以李益很巧妙在賜名稱呼上,施展了他籠絡的手段,果然使李升感激涕零,差點又要跪下去。

  李益笑笑說:「這孩子是我十分滿意,明天就要帶他出去,他既是你的外孫,對我的家事大概還清楚吧?」

  李升忙道:「清楚,老爺忠厚傳家,老夫人嚴謹治家,公子發憤學讀的種種情形,老奴時常講給他聽。」

  李益道:「那就好了,還有什麼應該注意的,你多教導他一下,明天別鬧笑話就行了,他還是個小孩子,只要懂禮貌,口齒伶俐一點,都會討人歡喜的,只是別教他的奴才氣,我家裡對下人也沒有那一套。」

  李升恭身道:「是!是!老奴會告訴他的。」

  「送的禮物都準備好了嗎?鄭夫人可是見過世面的。」

  「老奴都辦好了,有份禮物單在這裡,請公子過目。」

  李益接來看了一下,倒是還不寒酸,不過他皺皺眉道:「這一辦恐怕把我們的存錢都化光了吧?你叫我即使事成也別用人家的錢,以後咱們可怎麼開銷呢?」

  李升進一步,低聲道:「老奴鬥贍,假了公子的名義,向尚二少爺處借了五萬錢。」

  李尚公是姑藏李氏族人,也是李益的堂兄,不過他走的是武途,現任京兆參軍,過去他們從兄弟間很少往來。

  李益皺皺眉道:「他怎麼肯借的?」

  李升道:「二少爺倒很大方,他不但立刻照數貸下,連借約都不讓寫,他還說公子如有需要,儘管向他開口。」

  李益哦了一聲道:「他怎麼這樣大方了?」

  李升笑道:「二少爺人雖精明,卻頗熱中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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