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日落紫禁城 | 上頁 下頁


  官家又笑道:「小姑娘,你別害怕,我問你名字絕不會株連你的家族,文字獄、瓜蔓抄,是我幼年時那些制裁權臣所施的苛政,自我親政以後,已經廢除了,就是你,我也不會害你的,我們好好的談,行嗎?」

  那女子頓了一頓,似乎沒想到官家會如此易近人,沉吟片刻才道:「我姓孟,叫孟麗絲,孤身一人,無親屬。」

  官家笑道:「有,我也不管,我只要知道你的名字就行,孟姑娘,今天你來行刺我,是為公呢,還是為私?」

  孟麗絲道:「國仇家恨,公私都有。」

  官家一笑道:「這話不對,說為公,明室已經亡了,你殺了我也不能使局面改觀,說為私仇,自我登位以來,並沒有妄殺一人,你和我之間,根本就談不上有什麼仇恨。」

  孟麗絲朗聲道:「國破家亡,仇深似海,你倒推得乾淨。」

  官家微微一笑道:「你究竟年紀太輕,不懂得道理,如果你的家毀於戰亂,那不是誰的錯,戰爭本就是殘忍的。不僅你們漢人,我們滿洲也死了不少人,一定要冤冤相報的話,我就該盡屠漢人才對,可是我並沒有這樣做,我認為戰爭過去了,這些仇恨就該終止。」

  孟麗絲詞為之屈。

  官家繼續道:「說到國仇,那是你們漢人的觀念太狹窄,一定要漢家人主持中華才算正統,可是在歷史上的虞舜商周先祖都不是漢人,何以會被你們尊為賢君,這是你們舊明遺臣把書讀腐了,才有這些偏見。」

  孟麗絲呆呆地站在那裡。

  官家跟著又道:「我個人的看法是得民者昌,失民者亡,才是真正的大道理,憑心而論,我親政以後的幾十年,已經做到了節儉愛民,薄斂減稅整究吏治,河晏海清,這種太平盛世的光景,從明朝朱家領有天下之後,也沒有出現過吧,就算我把天下讓給你們,難道會比我治理得更好嗎?」

  孟麗絲俯下了頭,她雖然沒趕上那個時代,但前人記憶猷新,從傳說中,那種種兵亂寇患,朝政不修的痛苦,仍然是留在老年人的談話中,的確不能跟現在相比,想想他的話也不無道理。

  官家見她似有折服之意,才笑道:「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想一想,漢人在人口、文明、軍事武備、領土,都比我們滿人強出多少倍,卻滅亡在我們手裡,這不是偶然的,你想想這個道理,就不會仇視我了。」

  說完他又對胤禎道:「老四,送她出去。」

  胤禎大感驚奇,看了看那女子,孟麗絲的臉上也表現出一種驚奇,兩眼怔怔的望著官家,以及所有在場的人,心裡不住地在想,這是怎麼回事?會不會內裡另有文章?

  官家看見她的臉,於是沉聲道:「老四,這是我的旨意,送她出去,任何人都不得難為她,違者重懲。」

  胤禎終於應聲遵旨,押著孟麗絲走了。

  四皇子胤禎一個人仗劍回到圍揚時,官家已經啟駕回宮,在路上迎著官家,他跪下奏道:

  「兒臣已遵旨將那女子送出皇莊了,還告諭禁衛營不得跟蹤她。」

  官家笑了笑,說道:「做得很對,我忘了關照你,想不到你竟替我想到了,老四,你今天表現得很好。」

  四皇子胤禎跪奏道:「臣兒仰仗天威。」

  官家道:「別說這種虛偽的奉承話,我是講究實在的,我本來以為明德的劍是第一流的,沒想到你的劍術還比他強一點。」

  四皇子胤禎稟奏道:「兒臣所能,實在不如納蘭侍衛。」

  「可是他戰那女子不下,你卻生擒了她。」

  「兒臣是靠著父王的這柄劍,那女子的虎爪系純鋼所鑄,堅利不遜刀劍,納蘭侍衛的兵器乃是凡鐵故而久戰無功,兒臣得父王賜劍之後,乃得以堅利制敵。」

  官家一笑道:「這一點我可是外行,如此說來竟是寶劍的功勞了,但劍是死的,還得靠活人來應用它,這柄劍在我身邊佩著如同廢物,你這麼喜歡,這就賞給你吧。」

  胤禎叩謝道:「謝父王賞賜。」

  官家道:「我賞你這柄劍是為了獎勵你今天的英勇,但還有一個用意,我希望你有了這柄劍後,不但要用來保護我,就是我將來百年之後,不管是你的哥哥或弟弟登上了大位,你也要一樣地去保護他。」

  語氣中明白表示繼位人選不是胤禎,隆科多的臉上浮現一層失望之色。

  胤禎卻毫無表情地道:「兒臣要以此劍,保我大清國祚永固,以不負父王之期。」

  官家一笑說道:「很好,你起來吧,今天我把那個女刺客放走了,你舅舅與明德都不以為然,你呢?」

  胤楨想了一下道:「兒臣以為聖裁英明果決,上合天心,下應民情,實乃無比之卓見。」

  「你倒是說說看,道理何在?」

  「此輩前明遺孽泯不畏死,且多身懷絕技,殺不勝殺,父王以義釋之,且曉以大義,反可收易頑化冥之效。

  兒臣相信此女感受聖德,必然不至再度行刺,甚至會曉喻其同類,頌揚聖德,明以大義,為民之福,阻遏了以後冒犯聖駕之患。」

  官家大笑道:「舅老爺,明德,你們明白了嗎?」

  隍科多連忙陪笑道:「聖見甚遠,實在非我輩能管窺,而四殿下能體仰聖心,尤為難得。」

  官家輕輕一歎道:「老四是個幹材,這是我早就明白的,如果本朝還居處關外,我一定重視他的才華。

  但現在大局已定,我想使國祚永綿,必須要從仁施德,收攏人心上著手,因此,老四的大才只好委屈了,老四,你怨我嗎?」

  胤禎忙道:「兒臣怎敢。」

  「你只是不敢,卻不是無怨,我看人還不糊塗。」

  「兒臣只遺憾未能為父王一效愚忠而已。」

  官家笑道:「我對你們兄弟是絕對公平的,天下是大清朝每一個人出力爭來的,不是我們一家。我在世之時盡心去維護它,我去世之前,也一定交給一個最合適的人,老四,你也別失望,我不會埋沒你的才華,只要有機會,我一定讓你大展所長的。」

  胤禎只是謙沖地道謝了一聲。

  官家看在眼中,不禁又歎了一口氣,對這個兒子,他雖因救駕之舉沖淡了一點惡感,卻說什麼增加不了好感。

  自己從面相上去瞭解他,而他的表現太陰沉了,喜怒哀樂都不形於色,即使鑽到他的心裡,恐怕也無法對他作更深入的瞭解。

  納蘭明德對他們父子之間的事不感興趣,他重視的只是本身的職責,因此奏道:「啟稟老佛爺,刺客雖然放走了一個,卻還留一個死的,奴才以為……」

  官家不以為然地道:「人都死了,還追究什麼,我不讓你聲張,就是怕有些人大驚小怪,亂掀大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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