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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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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諸 一 楚國的名將伍子胥避難來到吳國,他的胸中滿含著悲憤,因為他們伍家在楚國世代為將立下了汗馬功勞,可是那昏庸的楚平王竟聽信了佞臣的讒言,畏忌伍氏一族的軍權太大,將有篡位之舉,秘密地擒殺了他的父親、他的兄長,還行文全國,捕殺這伍氏門中的漏網的人員伍員(子胥) 伍子胥仗著他天賦的神勇,夜闖五關,連斬六將,終於逃出了羅網,幸得在最後夜渡昭關時,由於心中的悲憤,境遇的險惡,以及情緒的煩躁,竟在一夜之間,把他那烏黑而修美的長髯煎熬成了灰白色。 一個人會蒼老的,黑的鬍鬚也會變白的,但一夜之間,使得一個魁偉的壯年人變成灰須的龍鍾老者,這是沒有人相信的,連伍子胥自己也不相信,所以他冒著被擒殺的危險,拖著疲累的步伐,雜在人群中,手按著劍,準備在入城時作最後一度掙扎時,守城的士卒居然放過了他。 起初他還以為是在作夢,他伍子胥是楚國的名人,家世顯赫,三十及壯而拜將,幾乎無人不識,也就因為這一點自尊的驕傲,使他不願接受家將的懇諫而易容出亡。 他伍子胥是楚國的上將軍,上將軍是個不折不扣的貴族,寧願死也不願作有辱於尊嚴的事。 所以他雖然經過一夜的鏖戰,馳騁數百里,勇闖五關,疲憊得不能再戰時,仍然想維持他上將軍的尊嚴。 來到昭關前,平王已經將他的形貌通告全國,他也看見了在關門貼著的告示,一方懸掛的竹簡上歷歷分明,刻著:「逃犯伍員,長身美髯,殺無赦。」 這些字像劍一般地刺著他的心,世代忠良換得的只有這些,連他上將軍的職銜都剝奪了變成了「逃犯」兩字! 他也記得在逃離楚都時,面對著包圍他的軍馬,曾經傲然地切齒數出平王的不仁不義,發誓必殺平王,滅楚以雪此仇,然後衝開重重的包圍,殺出一條血路而出亡。 這些英雄的事蹟使他的大名震撼天下,然而在此刻,他卻有一種屈辱的悲哀,昭關的守卒居然也不認得他了。 他清楚地記得在關前,手持長戈的兵士叫入城的百姓排成一長列,一個個地檢視,就是為了要捉拿他。 他不懼一死,夜闖數關的豪跡還沒有來得及傳到此地,所以門禁還沒有十分森嚴,他希望能接近一點,在絕望中爭取希望,再沖過這一關,所以他才屈辱地雜在人群中慢慢移動,一直到關門前,他的手按著劍,胸中的熱血沸騰著,準備接受最後一次的衝殺了,他知道得很清楚經過一夜的血戰後,勇斬數將,屠人近百,他的劍鋒已鈍,身心皆疲,實在沒有能力再作一次血戰了,他只是為著自己尊嚴,不願就擄而想死在鋒鏑之下而已。 所以輪到他受檢時,他的腳步走得很慢,雖然瞪大了眼睛,卻已佈滿了血絲,而他的腳步也實在提不起來了,那知守城的兵士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喝道:「老頭子快點過去,別礙著人家的路。」 伍子胥怔住了,三十多歲的壯年不算老,蓋世的伍子胥更不會老,怎麼被人叫做老頭子呢? 可是排在他後面等著進城的人們卻不耐煩了,連擠帶推地把他送過了昭關,出了昭關後他坐在河邊歇足,掬水止渴時,才發現了自己的老態,他的鬍子白了。 英雄是不許白頭的,這一刹那間,他幾乎想拔劍自刎,但立刻又止住了這個念頭,為什麼他會在一夜之間蒼老了呢?莫非是天意助他逃過這一劫,而要他留此有用之身來創造一番轟動的事業嗎? 「我不能死,家恨不允許我死,英雄烈士該死在疆場上,而不是這沒沒無聞的河邊,該死在敵人的劍下,而不是用自己的手來結束生命,我要活下去,為未來而活下去。」 就這樣地來到了吳國,吳與楚接壤而得天險之利,不怕列強的侵略,有魚米之豐而不虞匱乏,是一個培養復仇種子最好的地方,他以為在這兒會得到重用的。 但是他失望了,在這兒,居然沒有人相信他是伍員,是力闖五關,手刃六將的楚國名將,自然也沒有得到他所期望的器重,一切都是為了他的鬍子,沒有人相信他會在一夜之間,有這麼大的改變,失望之後,繼之以消沉。 他乾脆放棄了吳員的本名,吹簫市上,以吳市吹簫人自居,但是他的心是激進的,所以他佯狂使酒,動不動就要跟人打架拚命,使得市人都目他為怪人,遠遠地躲著他。 這一天他又煩了,在酒樓上飲得半醺,取出他那支隨身攜帶的竹簫,旁若無人地吹奏起來,他的簫也是激蕩的,充滿了金戈鐵馬殺伐的銳氣,使聽的人都皺起了眉頭。 可是,今天他卻自己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的簫音老是被一陣柔和的琴音蓋了下去,那聲音是柔柔的,像一個美人的手在撫著他,使他激憤的殺氣始終提不起來。 伍子胥忍不住擱下了簫,把酒保找來問道:「誰在撫琴?」 酒保們都怕了這位大怪人,雖然他每次的賞賜很豐厚,也經常使性子揍人,但被問了不敢不答,囁嚅地道:「是東樓的燕娘,她不但是吳國的名琴手,也是吳國的第一美人,是吳市最紅的名伎。」 伍子胥當的一聲,擲出了一塊金箔道:「管她是什麼,把這個拿去給她,叫她立刻停止彈奏!」 酒保看著金子,露出了貪婪的眼色,但立刻又被失望所掩蓋了,囁囁地道:「在平時是可以的,但今天小人卻不敢,因為今天是專諸在召宴燕娘奏琴……」 伍子胥哼了一聲道:「專諸又怎樣?」 酒保苦笑道:「專諸是名劍客,他會殺人的。」 伍子胥怒道:「他會殺人,我就不會殺人嗎?去告訴他們,立刻停止奏琴,否則我把他們一起殺了。」 酒保還想開口,但伍子胥目中射出的怒光,使他噤然住了口,何況他看見了伍子胥的腰間也懸著劍,連忙拿起金子,縮著脖子走了,片刻後,隔樓的琴音停止了,伍子胥的臉上才浮起笑意,喝了一大杯酒,取起洞簫,正準備吹奏時,忽然眼前青光一閃,那支簫斷成兩截了。 伍子胥很沉穩地坐在椅子上,冷冷地抬起頭,才看見一個面目清秀的年輕人,剛將劍歸鞘。 這個年輕人的身手是可佩的,他能來到自己身邊,拔劍斷簫,還劍入鞘,毫無聲息,足證他在劍術上的造詣很深,但伍子胥卻很沉穩地道:「想必閣下就是專諸了。」 專諸傲然一笑道:「不錯,聽說你為了燕娘的琴音亂了你吹簫,才叫人去阻止的,現在你的簫已不能吹了,該讓我回去聽燕娘繼續撫琴了吧。」 說完轉身就走,伍子胥也站了起來,漠然地跟在他身後,見他將要轉往東樓時,才淺淺地道:「等一下,找個清靜無人的地方,我們還有點事要解決。」 專諸一笑道:「你可是要我賠你的竹簫,那可辦不到,很多人都討厭你的簫聲,我也不想再聽到它。」 伍子胥傲然道:「吹簫倒是小事,我想教訓你一個劍手應有的氣度,那就是不該輕易拔劍,在對方沒有出劍之前,不要用劍去削任何東西,除非是對方的人頭,像你剛才只削斷了我的簫,那是十分危險的,很可能因此一著之誤,就會失去你的首級,因為我也是個佩劍的人。」 專諸哈哈大笑道:「我在成為劍手之前,早已熟記這些誡條了,但這是用來對付劍手的呀。」 伍子胥哈哈地道:「你以為我不是劍手嗎?」 專諸鄙夷地道:「不是每一個佩了劍的人,都可以成為劍手的,劍手的身份也不是佩了劍就得到的。」 伍子胥道:「那要怎麼樣才能成為劍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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