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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嚴遂一歎道:「嚴遂是天子所委,韓傀雖然銜恨我,卻不便公然排擠我,否則其不臣之心立昭,大家都會對他的行動注意了,再者各國諸候的卿相大夫,多半都為我的同窗好友,只要我不犯什麼過錯,他也不敢公然對付我。」

  聶政又點點頭道:「我想不透他為什麼要害死吾妻季薇。」

  嚴遂歎道:「那多半是陳甫的獻策,那三個刺客鍛羽而歸,說起敗於一個女子之手,他就猜到是薇姑,大概是怕我們利用薇姑去行刺他,當然要先下手為強了。」

  聶政目中神光突射道:「先生有這個意思嗎?」

  嚴遂頓了一頓,才道:「沒有!我從來沒有這個意思。」

  「難道先生不想撲殺此獠,為天下除害?」

  嚴遂一歎道:「仲子有此心久矣,但不敢付諸行動,因為韓傀防戒很嚴,身邊高手如雲。

  自從呂去惡辭職後,他又重金聘得幾個名劍手為侍衛,出入與從,仲子自己既無此能力,也不能叫別的人前去送死。」

  聶政點點頭,不再說話了,嚴遂又站了一會,見聶政撫棺沉思,像是沉湎在往事中,才悄悄地退下。

  第二天,王鐵牛與錢二虎買了一口普通的棺槨,將季薇收殮了,聶政送出城外,嚴遂則在城外的長亭上設了路祭,還出動了府中的樂伎,各著素衣,鼓瑟吹笙,奏起哀亡之曲,以示隆重,聶政叫王錢兩人運靈啟程後,卻請嚴遂將樂伎留下,就著路祭的酒肴,在亭上吃喝起來,同時道:「嚴先生,你叫她們把剛才的曲子再奏一遍。」

  嚴遂一怔道:「那是送死致哀之曲。」

  聶政哈哈一笑道:「有什麼關係,也送我一送不是很好麼?」

  嚴遂愕然道:「那是專為死者所用的喪樂。」

  聶政淡淡地道:「哀莫大於心死,季薇死了,我的心也跟著去了,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與死何異,嚴先生,這是我向你最後的一個要求,今後不會再求你什麼了。」

  嚴遂多少能摸透一點他的意思了,連忙道:「壯士……」

  聶政頭一搖道:「什麼都別說,聶政生來就是這付生性,凡事都由自己作主,從不聽人驅使,也不為人做什麼,你也別對我要求什麼,我也不欠你什麼,本來家姐出嫁,蒙你厚賜妝奩,我一直耿耿於懷,但是季薇一死,大概可以抵過了,你認為不足,就照顧我那兩個兄弟一下,今日一別,你是你,我是我,沒有任何的關係了。」

  嚴遂不禁默然,只得照他的要求,吩咐樂伎們奏曲,那些樂伎雖然驚訝,但嚴遂治家極嚴,她們都是下人,不敢有何違抗,依命而行,在哀傷的樂曲中,嚴遂見聶政大口的喝酒,想到他可能的作為,以及所表現的冷靜與豪情,不禁悲從中來,淚水盈滿了眼眶,等他迷惘中驚覺時,樂曲已終,眼前也失去了聶政的影子。

  第二天,大軍齊集校場,準備接受校閱,那些將領們心中都覺得很納悶,平白無故,舉行這一次校檢的目的何在呢,而且聽說君候與相父韓傀要親臨點校,這是從所未有的事,那必然是一次非常的舉動。

  多少年來,都沒有這樣隆重的點校了,較為年輕的軍士都感到新奇,校場裡鮮明的甲胄燦爛輝煌的戰戈,以及五采繽紛的旌旗,隆隆的戰鼓,都使他們感到一種莫名的興奮,他們的心,都隨著那戰鼓的節奏跳躍著,他們的血,為奔放激揚的悲壯豪情沸騰著。

  突然一聲號角鳴自高高的將壇,司號的號手據高瞭望,看見了君候的行列,奏起了致敬的號音。

  由長長的牛角管中發出那嗚嗚的聲音,別具一種莊嚴的意味,軍士們立刻整肅行列,高舉長戈,發聲呐喊,歡迎他們的君候蒞臨,於是在一列衣采鮮明的御林軍前導下,款款地走來了兩騎駿馬,左邊是個瘦弱的中年人,四十來歲年紀,雖然穿著盔甲,卻仍然顯得萎靡不振。

  這就是他們的君候韓哀候,稟承了先人的蔭澤,而取得了顯赫的地位,但天性的懦弱與沉湎聲色的結果,使他的外表看起來毫無懾人的威儀,使多多少少在他轄下的軍卒對他感到相當的失望。

  但右邊馬上的那個人就不同了,正當壯年,五十多歲的年紀,身軀略見臃腫,但仍具有逼人的威儀,炯炯有神的眼睛,粗黑而壯茂的短虯繞滿腮頰,表現出君臨天下的氣度,這個人是韓候的季父,韓國的丞相,名傀字俠累的傢伙,才是韓國真正的主宰。

  他在馬上顧盼自雄,一身輝銀的皚甲,腰上跨著長劍,一面舉手向致敬的軍士們答禮,一面還指指點點,向身旁的哀候解釋著什麼,意氣飛揚,黑胖的臉上掩不住他心中的喜悅,因為一個偉大的計畫要開始了,他的英雄歲月也要開始了,名義上,榮耀是屬於哀候的,但無論是校場中的將領軍卒,甚至於他自己,都明白這是他的日子。

  擔任護衛的御林軍已經到達將壇之下,分兩列肅立,將壇上並排了兩張披皮的座椅,腳下也是虎皮,一直延伸到八層階級的台下,韓傀與哀候仍然騎在馬上,他們身後的四名劍土都手執劍柄,站到各自的位置,然後才有一名中年的劍士恭身請駕道:「請君候登臺校閱。」

  韓候似乎已經不勝疲憊了,皺皺眉道:「寡人不諳軍旅事務,還是請相父登臺一校,寡人想回去了。」

  韓傀笑了一笑,近乎迫脅地道:「這怎麽可以呢,兒郎們都等著瞻仰君候的威儀呢,下來吧,要不了多久。」

  韓候下了馬,韓傀跟著下來,看上去是在攙扶,實際上卻是推送似的,握著韓候的胳臂往臺上走去。

  校場的中心,也是將壇的兩側,豎著兩根粗可盈抱,高達十數丈的木柱,那是懸掛大纛的旗杆,在七八丈處,有一座四方的刁鬥,是供司旗者容身的地方。

  這兩面大旗,一面是哀候的,一面是韓傀,號鼓雷鳴,韓傀一面走,一面回頭望著旗杆等待著代表自己權威的大纛緩綬上升,可是屬於哀候的旗已升起一半了,他的那一面還不見影子,韓傀有點不高興了。

  就站在階梯的一半停住了腳,沉聲道:「是怎麼回事,怎麼我的旗還不升起來,祁武!你上去看看。」

  祁武就是那個請他們登臺的中年劍士,也是韓傀重金禮聘前來,補呂去惡之缺的貼身護衛。

  他為了炫示武功,再者這也是韓傀的意思要他表演一下,讓屬下健兒知道丞相身邊有著一個絕頂的高手。

  所以祁武恭身應了一聲,就在地上雙足一蹬,輕飄飄地直登旗鬥,可是藏身在旗鬥中的聶政卻掩不住身形。從昨夜開始,他就悄悄地躲在旗鬥裡,又悄悄地殺死了那名司旗的軍卒等候一個最佳的時機,想一舉刺殺那暴虐不仁的獨夫,為天下人除害,也為他的季薇雪仇。

  昨夜,他也曾悄悄地進入韓傀的府第,卻因為那兒防備太嚴密了,韓傀又不知道棲息在那一所屋中,他怕打草驚蛇,不敢造次,又悄悄地離開,等待著今天的機會。

  由於校場是不准民眾進入的,誰也沒想到他會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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