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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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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道謝著飲下了那一爵酒,倉海君親自送他到宮門前執手激動地道:「賢弟!如果你此舉不成也不要灰心,自古暴政必敗,獨夫必無善終,珍重此身,必有揚志之日,如若無地可容身時,倉海之門,永遠為你而開。」 這是一番肺腑之言,也是張良在國破家亡之後,在朋友間所受到最溫暖的友情,尤其是出自倉海君之口,更令他感動,因為他知道倉海君的這一個承諾,擔了多大的風險。 張良懷著倉海君赦罪的符節,興沖沖的趕回。逆旅中途看見市民百姓都在歡欣鼓舞,喜動顏色。 倉海君獲得世子的消息,已由宮中傳到了民間,引起了舉國的歡騰,但他們都沒有張良心中的歡愉。 故人得子固然值得慶倖,但真正值得高興的是他的計畫得以實施了,機緣的巧合使他能順理成章地救出薛天異,雖然薛夫人已有表示,允許薛天異為他效力,但總沒有合情合法地援救他出來更使得大家都高興。 想起前夜薛夫人的預言,說自己到宮中去會趕上一場熱鬧,釋放薛天異將毫無困難等等,他不得不佩服這位老夫人的先知了,看來神仙參悟天道,預知休咎的學問,畢竟有點道理。 郡姬久妊不育的事固然是很久了。但薛夫人能在迢迢百里之外,預知自己一到,就能適逢其會,趕上這份熱鬧,而且,把話說在前面,這的確是一種令人驚奇的神通,修道參悟之說,竟是真有這回事的。 薛夫人是道中人,薛天垢是道中人,將來自己也會是道中人,這將是多麼離奇的一種命運呢? 可是張良此刻耿耿於懷的不是將來,而是目前,他想把這個好消息去告訴薛天垢,然後很快地去接出薛天異。 然而當他興沖沖地趕到逆旅中,卻已鳳去室空。 薛天垢走了,不聲不響地走了,留給他的是一方絹帕,帕上血跡斑斑,是這個多情的女郎齧血捐書: 「子房吾君:妾行矣!非妾薄情而背君,蓋人生聚合皆有定數,留今日未盡之緣正為異日相見之餘數也,君妾之緣份僅此短短片刻而已,貪今日之歡而緣盡,則相見無日矣,為圖後聚故,忍心不辭而別矣。 君之來為數定,妾之去亦為數之必然,妾不敢逆天而負己累君也,萬祈諒之,郡君添嗣舉國同慶,兄之罪,亦可因國慶而蒙赦,此亦數定,君不來,兄無死日,君來,則兄死矣,然此亦數耳,無可怨君者,所盼者,唯望切記母托,為兄覓得一偶,庶幾留薛氏之祚,則母與妾俱感同身受矣,君其珍重,四十年中,君當另有機遇,可創不世之勳業,留萬古之英名矣。 妾所望者,則盼君勿墮慧根,勿戀富貴,四十年光陰,彈指即過,四十年後,雲山相見則為永聚之日矣,彪業勿忘家承,富貴中當另佳偶,萬勿以妾之故,矯情而貽妾之罪孽,而為張氏門中不肖之子歸也,垢娘留。」 字跡絹秀,到末後時才有點潦草,可見她留書之時,心情還是相當激動的,絹帕上還留著微微的香澤,然而張良卻忍不住淚眼模糊,他知道這個雪山中的女神已經離開他很遙遠了,今後留給他的將是永遠的相思。 道家能辟谷長生,駐顏不老,仙家的四十年或許只是彈指光陰,但在人間卻是漫長的一段歷程。 「這四十年我只能在夢中去回憶她的影子了,四十年後才相見,垢姑!你或許還容貌如昔,我已是個白髮老翁了,才一夕纏綿,才一日歡聚,你就忍心地離我而去嗎?」 喃喃地囈語良久,淚水爬癢了他的面頰,滴地叮叮有聲,原來已在絕頂的酷寒中,凝成了一粒粒的冰珠。 良久之後,張良才在迷茫中醒過來,輕籲了一聲,又強自振作道:「這樣也好,我有許多的事要做,不能常在柔情中羈糜的,垢姑,雖然我是在有計劃的情形下得到了你,但在你的懷抱中,我卻忘懷了一切,付出了我全部的感情,垢姑,如果你仍在我的身邊,我真會拋下一切的。」 整整衣襟,他開始準備了,出重金托店家選購了兩匹好馬,又買了兩罐酒,幾包熟菜,奔監獄的去路,騎了一匹馬,牽著一匹馬,去接薛天異出獄了。 雖然薛天垢已經留下了血書而別,他還是想再見到那美麗高大健壯的倩影一次,所以他要快,快爭取時間,接到薛天異後,立刻起程入山,一則為了秘密行蹤,再則也為了想趁薛氏母女未離之前,再看到她們。 郡城並不大,沒有多久就走到監獄門前,張良拴好了馬,他精於世故,不動聲色摸了一片金葉,悄悄地塞給了守門的獄卒,由於他衣著的華貴,氣度的軒昂,以及出手的豪闊,使得獄卒十分惶恐,接下賞賜後,立刻阿諛地問道:「貴人有什麼吩咐?」 張良一笑道:「想見一見薛天異。」 獄卒先是一怔,看了他手中的酒菜,隨即陪笑道:「貴人是給他送酒菜來的嗎?那真是好極了,這位大爺在牢裡可真難侍候,每天要酒要菜,送得慢一點就是拳打腳踢,他家裡雖然隔時送點錢來,那夠他用的,為了圖個平安,都是小的拿自己的錢給貼補著。」 張良笑道:「只有看牢的向囚犯刮油水,囚犯向牢卒伸手倒是奇聞,貴官真是好心腸的人。」 獄卒苦笑道:「貴人說笑話了,幹小人這一行可苦著呢,待決的囚犯是牢裡的祖宗,他反正頂多不過一死,可以什麼都不在乎,可是他死在牢裡,那是我們的干係,說不得只好倒過來侍候他,尤其是這位大爺,那更別說了,再粗的鏈子經不起他一掙,動手就打人,假如他的家裡再不送錢來,小的連褲子都得賣掉了。」 張良又拋給他一塊金箔道:「費心!費心,不會打擾你很久,能否找個清靜的地方讓我會他?」 獄卒看著金子,眉開眼笑地道:「有!有!這位大爺住的地方就十分清靜,誰也不敢靠近他。」 他恭著腰在前帶路,通過一排石砌的囚室,最後指著一間門戶大開的石室道:「就在這裡,貴人自己過去吧。」 張良笑道:「貴地真是有古劃地為牢的遺風,死囚房的門都不閉的,倒真是難得!」 獄卒苦笑道:「貴人說那裡的話,再厚的門也關不住這位大爺,門是他自己要開的,他怕熱。」 張良一怔道:「這種天會怕熱?」 獄卒道:「可不是嗎?人家凍得成冰條了,偏偏他還嫌熱,但也真有他的,光脊樑躺在石板上還冒汗。」 張良心中一喜,因為他要的就是這種奇人。 獄卒又道:「小的可不敢過去了,貴人多半是為著好奇看看他,送酒菜的時候沒有關係,可別等他喝完就得趕緊走,否則他酒興不足,動手又要揍人的。」 張良笑著擺擺手,自己走了過去,還沒到門口,就聽裡面悶雷似地叫道:「劉二垮子! 你這王八蛋又來討揍了,五刑中可沒有餓刑,你敢克扣老子的酒飯。」 張良含笑跨進石室,不由得一怔,雖然心中已有一個印象,知道他是個巨無霸,但也不想魁偉若此。 他平躺在光赤赤的石板上,足足有一丈多高,比他的妹妹還高出一個頭來,薛天垢白得像玉,他卻黑得像炭,赤著上身,堅實的肌肉顯出一條條鮮明的輪廓。 這不是一個人,是一尊天神。 他閉著眼,好像根本不想瞧瞧來的人是誰,掀了鼻子道:「劉二垮子,你這球囊真是不打就不舒服,早上叫你送酒來,你說沒錢,這又是那兒變來的,而且一提就是兩罐,還帶了這麼多菜,看在你孝心的份上,今天不揍你了,把東西放下就滾吧,免得你看著心疼。」 張良心中一動,覺得薛天異除了天賦勇力超人外,更還有一股敏銳的感覺,他仰天而臥頭都沒偏一下,眼睛也沒睜開,都能知道自己提了兩罐酒來,這是一個再理想不過的刺客人選了,因為刺客不僅要勇力過人,還必須具備這種敏銳的感覺,才能在千軍萬馬中一擊而得手。 掩不住心中的狂喜,他放下酒菜一拱手道:「薛大兄,小弟張良拜見,並攜來薄儀,望祈笑納。」 薛天異翻身坐了起來,睜開亮光炯炯的眼睛,望了張良一眼道:「不認識,非親非故你來幹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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