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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杜雲青道:「好,芙蓉,我信得過你,因為你沒有瞞我們,老站在這兒說話也不像話,我們去見王爺吧。」

  芙蓉笑道:「我爹說了,他不是以王爺的身份見你們,因此請大家也不要把他當作王爺。」

  徐明道:「那對杜爺還可以說,他可以稱岳父,我們卻又算是那棵蔥呢?」

  芙蓉笑道:「隨便你,除了王爺這個稱呼,你愛叫什麼都行,如果你也想稱老丈人,我就叫爹把九姊收做乾女兒,他跟白仙子是朋友,白仙子跟你師父甘大俠是故人,長你一輩總沒錯。」

  說著捉了杜雲青的手,一直向前而去,進入水檄,她的手還是不放開,笑著向一個站起來的清叟老人道:「阿瑪,這就是杜雲青,您可得多小心點,千萬別朝他多笑,因為他的劍專在笑的時候對人下手。」

  杜雲青很窘,沒想到她是用這個方法介紹的,但是他很從容地從芙蓉的掌中抽出了手,一拱手道:「老伯。」

  稱呼用得恰當,態度也是不卑不亢,適度中節。

  壽親王也拱手,哈哈大笑道:「好,難得,難得,杜賢侄這份從容鎮定實在難得,不愧為名俠風度。」

  笑著解釋道:「我這丫頭刁鑽捉鐵,專會淘氣作弄人,每次她為引見一個人,總要鬧點花樣使人難堪,杜賢侄是第一個沒有被她難住的人」

  芙蓉笑著道:「阿瑪,這就是學劍養氣的功夫,一個在劍術上有著高深修養造詣的人,在任何狀況下都不會失去自製的,這比福康安強得多了吧!

  她的神態中充滿了得意,笑著道:「福康安西征回來,拜會我爹,我也開了他一個小玩笑,說他新封榮安伯,又賜了貝子街,應該由我爹去拜會他了,他一下子就鬧了個臉紅耳赤,半天沒說上一句話來。」

  壽親王笑道:「福康安驕狂跋扈,胸不容物,怎能跟杜賢侄比呢,這兩位一定是徐大俠與杜女俠了。」

  因為杜雲青有老伯的稱呼在先,徐明與杜九娘也就援例稱呼,接著三個又跟一邊的白玉霜見了禮。

  壽親王把大家都邀到後面坐下,那兒已準備了一桌酒菜,卻沒有一個侍候的人,一切都是芙蓉在招呼著。

  壽親王舉起了酒杯道:「咱們別拘禮,這第一杯就算大家互敬,以後誰愛怎麼喝就怎麼喝,都不必敬來敬去了,我很少參加酬醉,就是怕這些瑣碎虛文,我愛小飲兩盅,可是量淺,最多不過三兩斤,少了難受,多了更難受。」

  乾脆、爽利、和氣、熱情,的確不像個王爺,但是卻有一股比王侯列尊貴的氣質。

  白玉霜跟他很熟,其他三個人卻是初會,在杜雲青與徐明杜九娘等人的心目中,一個王爺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對壽親王,卻不自而然地流露出敬意。

  這次會面很愉快,酒喝得很痛快,話也談得很投機,談話的內容,芙蓉差不多已經先跟大家打過底子,只是壽親王的見解更為精闢深遠,尤其是關於國器方面的。

  「得民者昌,失民者亡,此理自古皆然。朝廷對民間義師並不以為意,因為那些人根本成不了事,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不會贊同他們的,相反的,聖上對一些真正具有民族大義的忠義之上,還十分尊敬,當他們看不慣義師的作為而退出時,都還受到朝廷的保護。」

  臉轉向徐明道:這一點徐大俠應該清楚的,令師甘四俠伉儷退出義師後,不改故國衣冠,依然心存故國,避禍隱居,可是他們避的不是官府的緝捕,而是一些昔日義師同道的故人。」

  徐明很難過地道:「是的,家師感到很憤慨,那些人找家師的理由是責怪家師不該退出日月同盟而遭致瓦解,其實家師在日月同盟中的地位,根本無足輕重,而日月同盟之敗,根本是所攬非人,爭權奪利,自相攻伐,為識者不齒而所致,不過知道了白東嶽就是白泰官師叔的化身,這個問題就很清楚了。」

  白玉霜道:「白東嶽的勢力何等龐大,他嫉恨令師甘四兄,必欲除之以後快,因為能認出他的人,只有令師,令師一日不死,他從不敢公開現身,這些年來,他始終只能在京師暗中策劃,甚至於無法在一流宗裡擔任宗主,也是為了令師,一流宗的大勢目前已有六成操之在他的手裡,他謀取令師的心也日切,可是令師每當有急,總是有人預先通知了他,或是有人突地拯援。」

  徐明道:「不錯,家師對此感到很不解,那些人都是從來不認識的。」

  白玉霜一歎道:「他認識的人一半是白泰官控制中,另一半不會知道白素官的行動,人都是由我這兒遣出的,而我則是得到了王爺的密示。」

  壽親王道:「我也是奉到了聖上的密旨,事實上我救的人並不止令師而已,還有很多義師的中堅以及許多有識之士,都在聖上指示下保全了。」

  杜雲青道:「老伯,小侄有個疑問,朝廷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壽親王笑道:「問得好,我的回答也很坦率,大半為公,小半為私,為公的理由是這些人在一般老百姓的心目中有著崇高的地位,他們如若遭害,必將激起民間之怨憤,再有人從中興風作浪,不難掀起民變,此為朝廷所不樂見者;相信也是你們所不願引起的。」

  杜徐等人點點頭,壽親王道:為私則是用以制內,告訴那些跋扈的王公大臣,天下雖定,人心未歸,要他們行事居朝,都得小心一點,對於漢人尤須注意即使在朝中,滿臣與漢臣有所爭執時,聖上對漢人多少有點偏袒,那些受壓抑的滿臣心有不服時,聖上也好有個理由壓住他們,這樣才有使國柞永固,滿漢廷臣合作無間。」

  他見到杜雲青與徐明臉上都有異色,乃笑道:「二位賢侄,我要求你們幫助,好像也是在幫朝廷的忙,你們心裡多少有點不自在,對嗎?」

  杜雲青道:「老伯說的是。」

  壽親王道:「你們應該有這種想法,否則你們就是是非不明之徒,不值得我敬重了,不過我仍是要求你們,因為我們放眼遠,乃在天下安寧,民生安定,看起來似乎在幫清朝以永有天下而使漢人永無複鼎之日,其實不然,這對大清而言,還是個更大的危機。」

  杜雲青與徐明同時道:「請老伯指教。」

  壽親王道:「本朝雖有天下,但漢滿人口之比,約為十與一,就以打架而言,一個人打十個人,仍可以力而克之,如若十萬人打一萬人,或是以百萬之眾,克十萬之師則操絕對之勝算了,因此天下太平,則滋息日繁,滿漢多寡之比,其差距越大,滿人增一分實力,漢人增十分實力,這個道理雖三歲孩童都會明白的;所以天下太平,則滿人漸耽于安樂,所保的優勢越來越低,元代就是一個例子,蒙古人以雷霆之雄師,傲視宇內,才幾十年就遽然而亡,就是被漢人以龐大的人力吞掉的;所以本朝入鼎之後,先以高壓,繼之以懷柔,已經在討好漢人了,假如你們漢人做了皇帝,就不會這樣討好百姓了。」

  杜雲青道:「得民者昌,失民者亡,任何人做皇帝如果不以民為重,都是不久的。」

  壽親王笑道:「這就是了、一個討好老百姓的皇帝,絕不是壞皇帝事實上不是我誇口,本朝康雍二位先帝在政之時的治績,除卻唐初貞觀一人外,無可與比,今上承二先帝之余澤,步法聖祖,亂無由生。」

  杜雲青無法不承認,壽親王道:「所以令上此舉,因為子孫計,也是漢人留了個機會,後世子孫若賢,沒人推得倒,子孫若不肖,則不攻自匾,若明室之亡,若非亂由己生,本朝說什麼也擠不過的,所以根本不必為後世計,大家都是為在世之日克盡厥職,聖上所求者為定,各位所求者為安,都是為生民計,對嗎?」

  杜雲青想了一下道:「多謝老伯明教,其實小侄等本就在這麼做也,只是沒有想到還有這麼深的道理而且。」

  壽王爺又是一歎道:「聖上的江山很穩,像玉龍寺的人,以及白泰官他們,也只是想掌權而已,並不想據龍座,但是聖上體會到民生疾苦,就不能容許這些特權人的存在,因為權與仁,與公平,都是無法並存的,聖上也不是對付不了他們,但是不願意公開對付他們,因為他們不是一兩個,而是一群人,如果他們知道朝廷有產除他們的意見,一定會拼死以求自保,與其把他們迫入絕境,流落江湖而掀起禍亂,倒不如把他們安在朝廷裡而用江湖的力量去除掉他們。」

  「不侄等明白。」

  壽親王一歎道:「明白就好,朝廷也不願意亂找人,如果求之非人,結果更糟,輕泄機密,托之以一班有野心企圖的人,借機會代之而立,是以羊易牛,也與事無補,所以聖上雖然把這個理想告訴了我,要我留心著,卻一直很難物色到理想的人。」

  白玉霜道:「雲青,你是我向王爺推薦的,而蓉格格自己找到了你,可以說是我們的看法完全相同,我知道這個要求對你很過份,但我也不想置身事外,我把寒星門的人交給你,包括我自己在內。」

  壽親王道:「我沒辦法交給你們多少人,因為我的立場不同,但是我交出了我的女兒,杜賢侄,這能使你相信嗎?」

  杜雲青兼然道:「老伯,小侄如果不相信,今天也不會登門了。」

  壽親王輕歎一聲道:「我原是捨不得的,因為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我已經是親王了,不想做皇帝的話,富貴已到極點,又無兒孫繼,我擔負這些責任,作這麼大的犧牲,能有什麼貪圖呢?但我們父女都咬著牙擔了下來,沒有別的原因,也是為了與各位一樣,善盡此心,不負此生而已,話都說明了,你也沒有推辭的理由了,我不是江湖人,但是我相信我的所作所為,並不遜於你們這些江湖俠客,在這一點上,我自信問心無愧!」

  ▼第二十七章

  白玉霜忙道:「王爺的胸懷在天下蒼生,我是一向欽佩的,因此我以江湖在野之身,本來已經不理官這的事了,但是對王爺的召喚,卻不敢不遵」

  壽親王笑道:「白仙子,『召喚』二字不敢當,正因為我們是老朋友了,才請你幫這個忙,最重要的是這些工作都是屬於機密的,聖上雖具仁心,卻不能敞開來明說要保護那些反清的遺臣故老,因此才重托仙子,而且這些人中,我也只信得過仙子!」

  杜九娘忽然冒出了第一個問題:「老伯,朝廷既然具有此等仁心,就是公諸朝堂,也是一種仁德,更可以得天下人心之歸向,為什麼又要悄悄地做呢!」

  她不大開口,但是問出來的話,卻相當心細,壽親王笑道:「杜女俠問得好,但此舉卻有三不可,第一,叛逆之言行,不得公然見之於市井,這是任何一個朝廷所必須維持的尊嚴。第二,此事若公之朝廷,明令推行,反而會被人誤解為故示恩惠以攏絡民心,反而失去意義了。第三,對白泰官或是那些有野心的人而言,這又是一個機會,藉廷令之庇護,公然聚眾倡言導亂。」

  杜雲青道:「這的確是不能公然行之的!」

  壽親王道:杜賢侄,徐賢侄,我說出這個秘密,並不是替今上宣揚仁德,而借你們的口播揚此事,我真有此心,就應該找那些大門派去做了,二位賢侄的技藝雖精,但在江湖上卻並不是說得起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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