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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他說完了話就走了,扔下了氣得手足冰冷的阮大鋮,心中感到一陣報復的快感。

  在馬士英面前,他這個妹夫還不如一個外人,每當跟阮大鋮有所爭執時,馬士英總是斥責他,支持阮大鋮,今天總算是好好地刮了他一頓了。

  但是沒多久,他就後悔了,為了逞口舌之快,無端地把朝宗代筆捉刀的事給說了出來了。

  阮大鋮是個小人。若因此恨透了朝宗,就不知道要采什麼報復的手段了。

  這不是無端的又替朝宗惹禍了嗎?

  不過他又想了一下,覺得沒有多大關係,阮大鋮還要躺在床上療傷,一時出不了什麼壞點子,等他傷好,朝宗已經動身上左良玉軍中去了。

  這兩個人碰不了頭,也不可能對質,自己洩漏了朝宗捉刀代筆的事,不可能會傳出去的。

  但他心裡卻一直希望朝宗快點走。

  朝宗呢?他自從公開為香君梳攏後,也公開了他們兩個人的戀情。

  複社諸同仁一向是很尊重香君的,對她與朝宗的結合都表示了由衷的祝福。

  這一來,使得媚香院便成了複社的集合中心了,幾乎天天都是衣冠頭巾滿座,高談闊論。

  香君高興極了,每天招待這些客人,他們大部份都是來恭賀的,也是為了向朝宗攀手親近。

  朝宗當然也得住了下來,就像這兒是他的家了,來的客人多半有點意思,他們上的是書寓,訪的是朝宗,既不能付盤子錢,又不能空手,只有改個名目打賞了。

  出手沒有小氣的,那都是歸貞娘的收入,五六天下來,竟然收進了上千兩銀子,高興得她嘴也笑不攏了,只希望朝宗永遠都別走才好。

  朝宗也有樂不思蜀的感覺,他在金陵的生活太愉快了,雖然沒有功名,但是同樣的功成名就,到那裡都被捧得高高的,那是由於他一篇捉刀文字被傳了出來,人雖在金陵,名氣卻傳遍了朝野。

  一篇文字居然能擺平了阮大鋮的控告,使得文廟事件平息了下去,使得皇帝大為感動,批駁了幾位親貴保奏阮大鋮複起。

  請求賜書者有,一道傾慕者更多,吳次尾是老實人,無法老起臉皮來扯謊,乾脆把侯朝宗給咬了出來,把麻煩推給朝宗去。

  這些麻煩在朝宗應付起來是十分輕鬆的,他翩翩風釆,得體的談吐,淵博的知識,精闢的見解,使得每一個來訪的人都萬分的傾折。

  他的關係也就更好了,許多東林前輩對他都十分的推崇,有人向他求詩,也有人向他求字。

  朝宗高興時塗幾筆,得者視同拱璧,不好意思送潤筆之資,只有變個名目送,上一筆志禮,數目自然也要高出一般的潤酬。

  一個多月下來,他是名利雙收,囊中也有了幾個,日子過得好了,他自然也是捨不得走。

  更使他留連的自然還是金陵的綺情。

  香君的柔情萬種,妥娘的熱情如火,這兩個人都是秦淮河上的翹楚堪稱人間絕色。

  她們不但是美,而且豔,因為她們出身在歌舞之冠的秦淮舊院,自然也比一般的女孩子懂得風情,更難得的是她們懂得詩,讀過書,能吹能唱,懂得生活情趣。

  還有卞玉京、李貞娘等、這些都是秦淮名姝,豔絕一時的,能整天盤桓在一起,這種生活連神仙都比不上,這叫初嘗得意的侯朝宗怎麼捨得走呢?

  不但他捨不得走,其他的人也不肯放他走,因為他的加入,使得複社的聲勢日壯,複社的言語也更有力量,他們不是朝廷的言官,但是他們的話卻比言官更有力量,他們把評彈的目標放在那一件事情上,當局就會注意那件事,目標放在那個人身上,也一定使那個人怵然不安,他們不但代表了士林的清議,也代表了廣大的民意。

  ▼第二十七章

  這是讀書人最活躍的一個時代,也是知識份子真正能發揮他們影響力的時候。

  造成清流與民意受到重視,最重大的一個原因就是朝廷的時局動盪不安,流寇越鬧越凶,越剿越多,那是一個很巧妙的惡性循環。

  為了要剿匪,就必須要起動大批的軍隊,籌措大筆的軍費,因而就必須要增加百姓的稅捐。

  練兵要錢,加征練餉,遼東禦清要錢,又征遼餉,這一重又一重的餉,使得原本窮苦不堪的百姓更窮了。

  只要加上一點點的天災人禍,他們就無法生活下去,老弱的活活餓死,少壯的一半被征去當兵,或是被拉去作軍夫,還有一半,則流落逃亡,逼得沒辦法,挺而走險淪為盜賊,由小股合成為大股,終於又成為一股新的流寇。

  這中間當然還有人為的因素,皇帝昏庸無能,權臣把持朝政,將帥跋扈驕橫,官吏貪墨,這些因素加在一起,終於使得天下大亂。

  南京的日子過得安寧,其他的地方卻像是一鍋沸騰的水。

  終於,一個石破天驚的傳來,使得紙醉金迷的南京為之醒覺了。

  米脂地方的流寇大頭目由山西破居庸關,直迫京師,由於那些京中大員的昏蒙,以及昧於軍務,賊兵的先鋒部隊已經到了平則門,離京師竟不過十幾裡地,朝廷居然還不知道消息。

  明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太監曹化淳開了彰儀門,放進賊兵,思宗崇禎在煤山自縊。結束了這個二百七十七年的王朝。

  好在思宗在京師陷落的前一天,已經把幾個王子都送了出去。

  潞王朱常芳、福王朱由崧先後避亂到了淮安。

  京師雖然陷賊,但國脈猶存,江南仍然在大明將帥的掌握中,這幾十萬的雄兵,仍然可以一戰,作匡複的準備。

  只是國家不可一日無君,最重要的就是擁立新君,在淮安的王儲有兩位,到底擁誰好呢。

  在南京的官員以及將帥們都在捉摸著,複社的士子們也都熱烈地參與了商討,這時候,他們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因為揚州的督帥史可法以及甯南侯左良玉都是複社的支持者,而他們手中所掌的兵力幾乎占了一半。

  史可法是東林元老左光鬥的得意門生,也可以說是後期的東林之秀,複社等於是東林後身,他的支持自不在話下。

  而左良玉完全是侯朝宗的關係,因為他是朝宗的父親侯恂一手提拔起來的,他本人是個老粗,卻很敬重讀書人,朝宗在南京,他還派人來拜訪過。

  有了這兩重關係,商討擁立,自然少不了複社,沒有他們的支持,等於也沒有史、左二人的支持了。

  他們也許不足以全權代表史可法與左良玉,卻對兩個人有絕對的影響力。

  當然,複社中人,也絕對少不了侯朝宗,他不但是複社的領袖,而且還有著左帥的關係。

  聚會的是一些讀書人,大家申述了意見後,都一致支持擁立朱常芳,因為他果敢有為,頗具賢明,相信由他來立國之後,必有一番作為,振衰起蔽,重新一統天下的。

  這裡面沒有私人的牽慮,完全是公平的抉擇,朝宗為此更是興奮,擁立潞王后,他相信以自己在南京的表現以及在複社中的聲望,也必然會得到重用。

  雖然他沒有功名,但這是國家非常時期,科舉已停,用人唯才,不必照已編的擢拔程式的。

  不僅他一個人興奮,複社中的人也很興奮,他們的情形跟朝宗差不多,雖無衣冠,卻同樣的關心國事,而且以清流的輿論之力,對朝政多少也盡了些力量。

  現在,他們不再是空喊口號,可以實地為國家做事了,有幾位東林的元老,已在朝中做過官的,也提出了這個要求,希望他們這些年輕的才俊,能為國事多盡點力,甚至已經草擬保舉推薦的奏章,也請那些人擔任些職務。

  新君即位後,朝事要立刻展開,這些準備工作,自然要先做好的。

  推舉的名單出自公議,相信新君也一定會接受的。

  這個圈子自然是阮大鋮打不進來的。

  但是這批人也不甘寂寞的,尤其是阮大鋮,思宗之死,是他一個大好的機會,他知道在崇禎心目中,自己是永無複起之望了。

  侯朝宗的一篇文章,把他打擊到永劫不復之境,他只是祈禱著一個奇跡的出現。

  奇跡終於出現了,他自然欣喜若狂了,可是他也發現到自己的處境太惡劣。

  商討擁立的會議開始了,卻沒有他的份,他已經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了,只有自己想辦法,所以他忙著往雞鵝巷裡的馬公館跑。

  鳳陽總督馬士英也是個重要人物了,只是不夠非常重要而已,他手中有兵,但是不夠多,再加上他的口碑也不太好,所以他的心裡也不太踏實。

  這個時候他也召了一批人在商議著,他所邀集的是實力派的,多半是各地的兵鎮以及他們的私人代表。

  這些人的名聲也不見得好,但是因為手上有兵,所以一時無人奈何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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