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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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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妥娘道:「不是以前的那種朋友,而是一種真正的朋友,生死與共,患難相助。」 頓了頓,她又輕歎一口氣,道:「我不說安樂與共,因為我知道朋友相處,共患難難,共安樂易,到了那個時候,友情就變淡了,所以咱們不交那個,我感君之知己,只交個患難朋友就夠了,將來不管你我那一個飛上高枝了,我們的友情就告結束,你意下如何?」 侯朝宗道:「我認為朋友就是朋友,何必還要分呢!」 「不!必須要分的,若是我從良了,嫁到個富貴人家去了,你要來看我就不方便了,是不是?那時只有我心裡記著你,形跡上就必須疏遠了。」 侯朝宗見她例子雖是舉的自己,實際上卻是在影射他,因為妥娘早就發過誓,這一輩子不會從良的了。 因為她以前在情場中跌過了一跤,跟一個年輕的士子很談得來,論及嫁娶了,可是那士子一去就沒了音信,多半是不會再來了,妥娘自此以後,對男人已傷透了心,說不管是誰,甜言蜜語再也騙不了她了。 這個妮子倔強得很,說的話就一定做得到,所以她放浪形骸之外,有時很不愛惜自己,就是不作從良嫁人的打算,也根本不考慮將來。 她說這番話,是給侯朝宗聽的,侯朝宗將來若是做了官,成為富貴中人,當然不便再跟娼妓攀交情了。 雖然在南京城裡,達官貴人每逢應酬,也會下條子召妓來助興的,但那不是朋友的交情了。 侯朝宗倒是很難回答,若是答應了,顯得太過於勢利,若是不答應,則又太過於虛偽,到那時候,彼此身份懸殊,自己說是友情不變,那是自欺欺人了。 鄭妥娘歷練風塵,那種話也是騙不過她的,她把友情定在同患難而不共樂的界限上,便是早已洞悉一切了。 因此,侯朝宗思量了一下,才道:「妥娘!一言為定,咱們就此論交,至於將來,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你會看得見的,此刻說了,倒顯得俗氣了。」 鄭妥娘的眼睛又濕潤了,卻沒有讓眼淚流下來。 朝宗道:「妥娘!讓我背你上去吧,再挨下去,天就要黑了。」 鄭妥娘一看腳下,紅日已在江岸遠處下去一半了,忙道:「哎呀!這下子可糟了,玉京姐跟我分開來找你們的,那個蔡老闆也在找你,那曉得一耽誤就是這麼半天,他們若是找不到,到處嚷嚷起來可不得了。」 侯朝宗道:「這還不至於吧!」 鄭妥娘道:「你是個大男人,當然丟不了,但是香君還是個女孩兒家,山上進香的人又多又雜,玉京姐的膽子又小,還有不急著嚷嚷的。」 香君笑道:「我跟侯公子一起出來,玉京姐姐知道,她不會著急的,倒是你丟了才會讓她著急,你又野,人又美,到處亂跑,很可能就會遇上個什麼!」 鄭妥娘忙道:「遇上個什麼?你這小沒良心的,我眼巴巴的跑來找你,還扭了腳,你倒是紅口白舌的詛咒我。」 「誰叫你要跳著下來的,這石階又陡又窄,上面的苔又滑,再看看你這雙三寸金蓮,平常就走不穩,居然還想飛下來,不摔你摔誰呀!」 氣得鄭妥娘要去擰她的嘴,香君笑著躲開了,而且在遠處拍著手逗引她,妥娘只有連聲直罵。 朝宗笑道:「香君!別淘氣了,你倒是上去,告訴玉京一聲,免得她著急,我這裡慢慢扶著她上去。」 香君答應著走了。 朝宗找了根竹棍給妥娘道:「你先撐著起來,我好背你,上了這道險坡後,路平了,再扶著一步步的走吧!」 鄭妥娘沒說什麼,感激地看他一眼,拄著竹棍,好容易站了起來,伏在朝宗的背上。 一個溫暖而柔軟的身子貼在朝宗的背上,別是一番滋味,尤其是朝宗的雙手都要握著她的腿,隔著薄薄的絲綢,他仍然可以感覺到那種堅實的彈性。 那種感受跟香君是不同的。 因為妥娘是個成熟的婦人,而且,舊院歌妓,也特別會打扮自己,身上薰的不知是什麼香,甜甜的特別醉人。 香君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那只是一股幽香,不像妥娘身上的這般濃、這般醇。 朝宗倒是真有點暈陶陶的感覺,何況妥娘的雙手又勾著他的脖子,吐氣如蘭,輕輕地說道:「侯公子,你明天一定要走嗎?」 「是的!家父催得很急,是托人從飛驛上遞來的消息,若非十分緊急,他老人家是輕易不願麻煩人的。」 「哦!這麼說來,幾年來我們難得再相見了。」 「這怎麼會呢,我只是同去探視一下祖母的病,立刻還要回來的。」 「侯相公,你怎麼也拿我當作香君那小孩子一樣的哄騙了,你的家在河南歸德,只有學籍隸屬南京,為了考試,你才會來的。」 「是啊!這一次我知道中的可能不大,因此我想來年重考的可能性很大,若是僥倖得中,我的事就更多了,要來拜座師,會同年,打點京比,來得更快。」 鄭妥娘歎了口氣:「別忘了,令祖母老夫人的病已經很重了,所以令尊大人才以急信叫你回去的,不是我要說難聽的話,你自己也明白,老太太痊癒康復的可能性不太大,你這一回去,老太太沒了,你必須守喪在家,不管中不中,再來都是三年後了。」 這正是朝宗的隱憂,但是他沒有說出來,說祖母的病會好,只不過是自己哄哄自己而已。 這一趟回去,重來至少在三年之後了。 若是為事業功名,好在還年輕,等個三年沒多大關係,但是這些閨中的膩友,三年後不知是如何情狀了。 妥娘又低聲地道:「侯公子,今晚上能到我那兒去嗎?我給你餞行。」 「這個……來得及嗎?你回去就晚了!……」 「我沒關係,傷了腳,只好借機會告假,我來準備幾個小菜,關上房門,就是你我兩人共謀一醉。」 這個提議使朝宗怦然心動,他的確十分嚮往這個約會,不過他又有點礙難。 妥娘卻很瞭解他的心事,笑笑地又說道:「我知道,你還要到香君那兒去,沒關係,先上她那兒去,完了再過來,她是清倌人,不可能陪你太久,也不可能留下你過夜的,那怕相對枯坐到三更半夜,你還是要走的,只有我那兒,反正已經開了頭了,沒什麼顧忌。」 朝宗道:「今天約了出來,貞娘並不知道,已經見了面,晚上是不必去了,只是上你那兒去,被人知道了倒是不太好。」 「是對你不好?還是對我不好?」 詞鋒很尖銳,朝宗有窮於應付之感,頓了一頓才道:「對我們都不好,第一姐妹圈裡都會誤會你。」 鄭妥娘笑了起來,道:「我的少爺,你昨天才跟香君第一次見面,她又是個清倌人,除了我跟玉京姐外,誰也不知道你們今天是約著來的,連李貞娘那老梆子也不會認為你是她家的戶頭。」 朝宗皺眉道:「妥娘,你別說得那麼難聽。」 「在娼言娼,我是在說秦淮河的規矩,就必須要如此說才容易明白。」 朝宗歎口氣道:「就算是對香君不好交代吧!」 「這個你放心,她把我當她的親姐姐,什麼話都告訴我,你們昨天見面,還是我促成的,她還會吃我這個老姐姐的醋不成。」 侯朝宗無以為答。 妥娘又笑道:「再說,我也不會橫刀插進去,跟小妹妹搶情郎呀,你跟她好到什麼程度我不管,我們卻是個道義之交。」 侯朝宗不得不佩服她的修辭技巧,這道義之交四個字用得實在太有學問了,這種交情可以深也可以淺,深時可肝膽相交,生死與共,淺時則又可以視同陌路。 男人與男人之間,結成道義之交並不難,陌路相逢萍水一聚,彼此聲氣相同,立可訂交。 但女人與女人之間就比較困難了,她們可以因為種種理由而結交,也可以毫無理由地結成比姐妹更親密的情誼,就是無法道義相交,一個女人可以為愛而犧牲生命,但不可能為朋友而兩肋插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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