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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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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姐見也真絕,謝謝他厚賜,也答應等半個月後,特地精心刺繡一個荷包還贈給他的。 因為半個月後他恰好有事再過金陵,這個消息喜不自勝,半月後,船過金陵,為了樁點面子,特地把那位紅姐兒叫條子請到客船上,擺下酒席,遍請同伴好友,想在席間把那些體己私物當眾風光一下。 因為,他聽說那位姐兒從他走後竟是閉門謝客,專心在樓閣上刺繡。 如此厚德,著實令他既歡喜又感動,更由於風月圈子裡都知道這個消息,尤使他感到風光體面,樂不可支。 終於那位姐兒的體己物來了,是一隻錦繡十彩的繡花荷包,花團錦簇,十分漂亮,上面還繡了吉祥如意等字樣,確也是祝禱之詞,荷包裡還給他裝滿了製錢。 但是,那位鹽商卻像吞了幾十個煮熟的雞蛋,伸長了脖子,瞪大了眼,半天吐不出一口氣來。 原來那個荷包足足有籮筐大小,裡面裝足了一萬個製錢,由兩個腳夫挑著來的。 荷包是姐兒親繡,費工之钜,半個月必是趕得手不停繡,圖文並茂,裡面放了通寶,充滿了吉祥意味。 人家答應他要別出心裁,與眾不同,這一點也做到了,這是一份前無古人的妙禮,但卻不是那麼回事。 那位鹽商自然是就此絕足秦淮,不好意思再來了,這段妙聞卻留傳在金陵,不過這也說明了一件事,秦淮書寓中姐兒的體己禮物得之的確不易,而且無法強求的。 可是,今天香君送他這個荷包卻倉促了一點,雖然他們談得很投機,但還是第一次見面。 何況,要有滅髡留賓的交情,點過紅蠟燭,做過假新郎,「梳攏」之後,才能談得上私相授受。香君還是個待字的「清倌人」,送這種體己禮似乎也不相宜。 香君看得出他目中的疑惑,咬著他的耳根道:「娘上來了,什麼都別說,回去你就知道了。」 一股暖氣吹得朝宗耳朵眼兒裡癢癢的,也吹得他心裡癢癢的,但是,李貞娘已經扶著個小丫頭,打著燈籠來到媚香樓下,他也不能多視,只有向香君告辭了。 香君伏身在樓欄上,戀戀不捨地朝他揮手告別。媽媽來了,姑娘們就不能送客人了,清倌人要拿捏身份,不能跟客人表現得太熱絡。 這不是法令條文,卻是秦淮河上的規矩。 倒是那尊金佛的關係,李貞娘對朝宗很客氣也很殷勤,送他到大門口,謝了他的賞賜,直說「太豐富了,太豐富了!」 朝宗連聲回道:「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看樣子李貞娘倒是挺歡迎他這個客人的,頻頻的請他常來坐坐,開導開導香君那妮子。 朝宗卻在大費周章,口中含糊地答應著,卻無法肯定,只能說:「改日定再來拜候。」 這是不定期的敷衍話,朝宗卻只有這樣回答。 他並不是存心敷衍,香君嬌小美麗的影子還在他腦裡晃動著,一股幽淡的處子芳香也在鼻前繚繞,天真、企慕而愛戀的眼神,可人的嬌態,款款的深情,無時不在吸引著他。 只是他能常去嗎?有這筆閒錢嗎? 今天,李貞娘的見面禮好在有尊金佛搪過去,下次倒也不必再如此了。但是五錢銀子的茶例總是少不了的,而且也不能只付五錢,總得多給點的,再加上下人使喚的例賞,至少也要一兩銀子,如果再在那兒吃頓飯什麼的,那就花費更大了,自己實在花不起那個銀子。 榜還沒有發,發了若是中式倒還好。中了舉子雖不是官,但已是一塊敲門磚,拜房師,會同榜以及種種應酬都要錢,自會有人墊付,而父親也會從家裡著人送銀子來付。 若是不中,那可慘了,立刻就得摒檔回家,迢迢長途,他身邊的銀子只有五六兩了,勉強夠他跟小廝興兒兩個人的車船打尖。 親友處固可挪借,但是總得有個理由,為了逛窯子可開不了口。 就這麼一路盤算著,他回到了居寓的蔡益所書坊。 ▼第五章 蔡益所書坊在三山街,是一家老字型大小,蔡老闆雖是生意人,卻因為賣的是書,多少帶點書卷氣,他的書坊裡有幾間空屋子,就租給了幾位讀書相公。 說租是客氣,因為他沒有訂明房金若干,隨便給打掃的小廝幾個賞錢就行了。 書坊不是客棧,茶水供應不缺,冬天還在屋裡生個炭爐子取暖,一天兩餐,三菜一湯,一葷兩素的客飯都供應無缺,蔡老闆自己還不時的加個菜一起湊熱鬧,這也是不收費的。說得好聽點是敬重斯文,但是他也有他的打算,他的書坊中不但賣書,而且還兼賣字畫、古董、古籍。 今人的時文、窗課、詩稿固多,古版的書籍也不算少,每年光是刊刻那些應考秀才們的佳作,被中在前十幾名的制藝,賣給那些待考的學生或各地縣鄉的書販,就是一筆很好的收入。 若是再由這些名士們的淵源,推薦出去幾部古版書籍以及名人的古董字畫,那就更有賺的了。這些生意都要靠名流的推介,他的書坊中的客房,招待的就是這些名流。 朝宗乍來時住的是客棧,後來蔡益所書坊中剛好有一間客房空了下來,陳定生就推薦侯朝宗住了進去,也是為他省點錢的意思。 以侯公子的名望,蔡老闆自是十分歡迎,朝宗的交遊廣,待住進來後,著實替他拉了幾票生意,所以蔡老闆越發的恭敬了。 看見朝宗進來,蔡老闆迎了上去,一面陪笑,一面問道:「侯公子,今天回來得早。」 街上已經起更,實際也不算早了,但是朝宗住進來後,終日忙於酬酢,要不就在朋友處或是書寓裡聊天打茶圍,差不多全是一更之後才進門的,比起來,今天是早了點。這倒使朝宗有點訕然,隨便支唔了一聲。 蔡老闆很熱心地叫書坊中打雜的小廝——小木頭,去給朝宗打洗澡水,然後還吩咐道:「打好了洗澡水,你就把前兩天人家送我的茶沏上一壺來,放在院子裡就好,再把浸在水裡的西瓜切了端來。」 侯朝宗忙道:「別客氣!別客氣!蔡老闆。」 「那裡是客氣呢,都是些家常東西,倒是那茶葉是真正由輻建帶來的武夷山雀舌,細得就像是米似的,泡開來又香又醇,叫人恨不得連葉子一起吞下肚去才好,聽說這是進貢宮內的御用茶,我有個親戚在茶莊裡當帳房,才捎了那麼一竹筒子來,那可是有銀子沒得買的。我自知福薄,這種東西享了怕折輻,所以只有借公子的神氣,陪著沏一壺來喝喝。」 朝宗倒是笑了道:「蔡老闆,您家大業大,開這麼一所天下聞名的大書坊,我們河南歸德的學堂裡所讀的時文,差不多全是貴坊選刻的。」 蔡老闆有點得意,但也輕歎了一聲,道:「那是最好賣的書,但也是最不賺錢的書。我請來選文章的相公都是有名的老手,自是不能怠慢,刻版的老師父也是好手,代價要比人多上一倍,甚至於用的紙都不肯馬虎。這樣一付版子,最多也不過印上個兩三百部,字樣就有點模糊了,在別人,還能加印個三五十本的,我卻怕砸了招牌,絕不再印了。」 「要這樣才好,所以每年你一部新書出來後,立刻就被人搶光了,來晚一點的,還經常空手而回。」 蔡老闆說道:「本錢下得比別人多一倍,賣的價錢跟別人一樣,東西我相信一定比人強,但是講到利潤可就很可憐了,有些老主顧還罵我小氣,不肯讓個折扣,他們那裡知道這樣子我已經是在貼老本了,如果再要打個折扣或是送上幾部,我這書坊用不了幾年就全賠進去了。」 侯朝宗笑笑道:「蔡老闆,你的書坊反正也不靠這種書賺錢,這完全是為那些苦讀人盡點心,他們沒有能力去向那些名師請求教益,自己又摸不到竅門,所以才累月經年,徘徊於舉門之外,白首窮經,布衣終老,整天在歎息著命不如人,實際上就是缺少那麼一點指導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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