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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韓翃沉思片刻才道:「草民卻有一得之愚,不知是也不是,目下姑妾言之,司馬也姑妄聽之。」

  侯希逸忙道:「快說!快說!我透露這些內情,原就是想聽聽你的意見的。」

  「聖上年輕時英武奮發,晚年雖近聲色,究竟不是昏庸之君,揚國忠有多大的才具,聖上會不清楚嗎?」

  侯希逸道:「是啊!聖上也曾公開說過,楊國忠的才具平平,做個太平丞相都不見得能稱職,亂時就更不必說了……可是聖上偏偏就相信他。」

  「聖上之所以重用他,或許就是因為他無能。」

  「這……是怎麼說呢?」

  「因為他凡事當不了家,必須事事請示,目前雖然尚稱太平,但兵悍將驕,有力者各自為黨,不服朝廷,到了必須整頓的局面,朝廷卻困於幾個勢力的窺伺之下,不敢輕舉妄動,無論對誰用兵,勢必造成第三者的機會。」

  侯希逸悚然動容道:「不錯!不錯!正是這情形!韓先生看得准極了。」

  韓翃道:「倒不是我看得准,而是天下大勢分明,略加注意都會想得到的。」

  「先生對處理這個局面有何良策?」

  「這個我就不敢妄加抨測了,因為對用兵之道,我完全不懂,但是我想到皇帝也是在束手無策下,索性將大權交給一個不懂兵的人去亂整一通,楊國忠無能而貪,軍需糧餉,正是一筆大財富,他一定不會放過的,他若是在糧上克扣過钜,總會有人忍不住而冒起發難的。」

  侯希逸道:「有道理,楊國忠目前最不順眼的人,就是安祿山最不將他放在眼裡,所以楊國忠手中若有了軍權,一定會先對安祿山開刀。」

  「安祿山自然也不會乖乖的受他的節制。」

  「那是一定的,這一來上定會把安祿山逼反不可,安祿山有了反心,朝廷也順理成章地調哥舒翰征剿,一仗打下來,必然是個兩敗俱傷之局,那時朝廷也順理成章地把他們手中的軍權收回,韓先生,你真是奇才………」

  韓翃作夢也沒有想到他這番話作用有多大,侯希逸把這個意見加以歸納,再經過一番周密的策劃,終於取得太子的同意,促成楊國忠兼掌兵權。

  同時,他在隱約之間,把李侯要為這次京比清查弊端的消息與方法放了消息出去。

  目的卻是在促成韓翃的中試,這不但是李存信的期望,而且侯希逸也瞭解到韓翃的才華與見解超人一等,他也非常需要這樣一個人才為用,擢拔人才固然有很多方法。但是要擢拔韓翃,卻必須經由正途不可,別的途徑,韓翃都不肯接受的。

  在試場上玩點花樣無不可,只不過李存信本著愛人以德的原則,不止目那樣做,再者,消息傳到韓翃耳中,也會激起他的反感。他雖窮途潦倒,卻是一身傲骨,斷然不一目接受憐憫或施捨的。

  好在韓翃的文章不怕比,韓翃的才情也不怕被埋沒,侯希逸原來還擔心他徒事文飾而言之無物,所以要了他的底稿去,請行家老手詳細地看了,結果一致公評為錦繡文字,侯希逸才放心地推出了那個計畫。

  要以韓翃的文章為准,來衡論本屆考場,雖是一種空氣,他故意在無意中放出來,也故意讓一些人帶到楊國忠的耳朵裡,效果就不同了。

  ▼第八章

  楊國忠心裡早就在想掌握兵權了,他發覺自己雖是權勢大,卻缺乏可以支持的實力,若是有了兵,那就不同,他曾以此向他的妹妹楊玉環懇求。

  但是那位貴妃娘娘對這個哥哥卻最是瞧不起,當場就給了他一番難堪:「哥哥,你安分點吧!有這個丞相給你做,已經是你的運氣了。你除了會撈錢,幹什麼都不是材料,你別看老李對我言聽計從,那只是有限的一點小事,軍國大計,他從不聽我的,話又說回來,就是老李真的答應你掌軍,我也會首先反對,因為你會把我們楊家搞得家敗人亡,落個千秋駡名的。」

  楊國忠一頭熱望被澆了這盆冷水,不得不把心涼下來,那知道一向反對他掌軍的太子党居然改變了態度,變為極力支持起來,人前人後,廷間朝議,都在捧他的場,使他那顆冷卻的心又熱絡了起來。

  這個時候,自然不能去刺激那些人,尤其是三原護國公李氏,不僅是太子門下的主力支持考,還是功勳子弟中的領袖人物,萬萬不可得罪。

  他既然要以韓翃之文為准,就把韓翃取了,豈不是省了麻煩嚕嗉,所以他也給了那兩個做副主考的心腹一紙秘令,要他們務必取中韓翃。

  這卻苦了那兩位副主考,他們把初審推薦上來的卷子一一審核過了,就是沒找到韓翃的名字,又把汰下的卷子中再審查了一遍,也沒有韓翃卷子。

  這下子可要了命了,恩相的指示不可不從,但是找不到卷子卻又如何中法,身在闈中,又無法向外請示……

  無可奈何中,只有把闈中閱卷的考官中較為心腹的找來密議,而且出示了楊國忠的秘密手令指示!

  那閱卷官笑道:「原來是他呀!卷子是卑職初閱的,已經薦上去了。」

  「什麼?薦上去了!我們怎麼沒看見?」

  「這韓翃今歲的文章實在好,只是聽說品行不端,常在平康裡巷娼寮中出入,因此卑職把卷子薦到主考王大人處,由他去斟酌錄取與否。」

  「這……你不是自作聰明嗎?逛逛窖子算那門子的品行不端?你難道沒去過?王老兒那個老古板,倒很可能把人才給埋沒了,真是誤事……」

  這閱卷官被斥得莫名其妙地道:「卑職知道王老兒是個古板,所以才弄根臘叫他坐坐,他對士子的品德最為重視,這韓翃有儇薄之名,在他手上一定會被刷下來,如此一來,他若對二位大人所選中的人有所異議,二位大人也可以反詰過去,問得他閉口無言。」

  「糊塗!糊塗!我們雖然有幾個人是內定要選中的,那是恩相的指示,不怕他不認帳,再說我們也要弄幾篇好文章雜在一起,表示我們的大公無私呀!我問你,這姓韓的文章究竟如何?」

  「好!的確好!這一次居然一改前次的積弊,不徒在語言文辭上修飾,所言也極有見地。

  老實說,卑職都不忍心刷下來,所以明知其必然會被汰除,也樂得把個惡人讓給那王老兒去做。」

  「你們怎麼知道他一定汰除?」

  「王老兒在入闈之初,就說明了本科閱卷的標準,先以品德,而後器識,最後才及文字……」

  「這些考生來自天下四方,如何知其品德?」

  「品德乃人本性之表現,有意無意間,常流露於文字之中,即使故意偽飾也不容易,所以大比命題,範圍極廣,經史詩賦無不包羅,就是要多方探討其性向所在。」

  「那韓翃的詩文可有什麼品德不端之症?」

  「這……倒沒有,因為卑職一見其名,即已知其人,倒是不必去從文學中探討了。」

  「胡鬧!胡鬧,吾輩為國家取士,不可心存偏見,尤不可因一己之好惡,埋沒人才,以後再有這種人才,該先經我們那兒推薦,取上個一兩本,也可以理直氣壯的向人說話。」

  這位閱卷官卻被斥得一頭霧水,不知道兩位上憲這次何以大公無私起來了。平時他們手中一大堆的名單,比可推薦的名額還要多,完全給他們做人情尚且不夠,那裡還有空額去接受別人?

  所以極佳的文章,若無人情關說,都是往主考那兒塞,由他在矽裡鑠金,取其精華去。

  正副三位主考,每人圈取二十名,十名一甲,十名二甲,再由三十名一甲中,會商決定十名一甲,呈報朝廷,再經廷試後,由皇帝親自主考,以定鼎甲。

  前三名為狀元、榜眼、探花,那是禦點的。簪花騎馬遊街,備極榮寵,但這些人不會有太多的出息前程,因為他們為天子門生,照例在翰林院供職,經常奉召入宮,去陪陪皇帝做詩,弄弄音樂,談天下棋,有時也問問他們對國事的意見,但不見得會重視,事實上他們不習政務,也拿不出什麼真才實學來。

  第四至五名才是真正有出息的,能力強,器識佳,爭相為各部所羅,當京官升遷容易,機會多結人緣也容易。會做官的,十年之內,不難爬到個二二品侍郎,再上去就是尚書,進而為大學土入閣拜相了。當然以一個小京官困頓終身也大有人在,但總也比在外面當老虎知縣強。

  十名之外,概列三甲,有的經吏部發放在各部為吏,大部份則是派出去做地方父母官,雖是進士及第,同樣有幸與不幸,有人一帆風順扶搖直上,也有人終其一生,老死任上,依然是個七品縣令,這其中原因根多,際遇不同,時命各異,當然,人為的因素也占了一半。

  那兩位副主考訓了屬員一頓,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想法子轉圈道:「只要薦上去了,我們就不怕王老兒有偏見,說什麼也得跟他爭上一爭……咦!對了,我們已經查過王老兒的名單,沒有韓栩的名單呀!莫不成這老兒把韓翃的名字都勾掉了?」

  閱卷官道:「這諒他不敢吧!應試考生,不管取或不取,貢院都有存檔,應該名單公佈在外,考卷封存歸檔,這是誰都改不了的,他可以不取,卻無權除名的。」

  「是真的沒有,我看了好幾遍了,總共只得兩名姓韓的,一個韓大壽是我的妻舅,另一個叫韓君平,就沒有韓栩的名字!」

  閱券官這才知道兩位副主考大人都是從外地新調回來,對長安的人事都不太熟悉,以致沒聽過韓翃的大名,乃笑道:「回稟大人,這韓君平是韓翃的正名,韓翃是他的本名,他是南陽舉子,昌黎韓氏一族,倒是出了不少的人才,只有這韓君平有才而無行……」

  「你又來了,這次我看見王老兒居然把韓君平高中在一甲之內,他都沒有心存偏見,你又憑什麼亂給人評議。」

  這位閱卷官又挨了一頓斥責,只怪自己時運不佳了,他再也沒想到一個韓翃會引起如此重視的。

  但是主考大人及副主考大人都對韓君平看好,他也聊覺安慰,因為這個人,畢竟是他推薦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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