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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靖難之變

  假如說梅玉的人如其名的話,那塊玉一定是墨玉,因為他長得又高又黑又壯,濃眉大眼,不過他的長相並不粗野,而且還相當的英俊。

  他今年二十八歲,是世襲的汝南侯世子,慷慨、強俠、好打不平,在南京城裡是有名的惹禍精,什麼人都敢惹,什麼架都敢打。

  這倒不是他的小侯身份唬人,南京城裡大官兒多得很,比他老子汝南侯爵位高的國公也不少,但只要犯上他們這一夥人,沒一個不被揍得臉青鼻子腫的。

  他們這一夥人都是世家子弟,一個他,還有一個文學博士,太子少師方孝孺的兒子方天傑。方孝孺是當今一代大孺,文章巨匠,當世無出其右。但方天傑卻並無父風,反而對舞拳弄腳感興趣。

  這兩個人領著一批世家子弟,成了南京城裡一霸,不過這批世家哥兒倒不是全會胡鬧,他們只是不畏權勢,看不得一些豪門仗勢欺淩老百姓而已,只要有那種事給他們碰上了,對方一定會被他們修理得慘重不堪。

  上個月,他們在秦淮河畔,把甯王朱權給揍了一頓,甯王是當今建文皇帝朱允炆的叔叔,權勢喧天。騎馬游秦淮時,被一個買花的女郎擋住了他的坐騎,朱權火了,抽了她一馬鞭,平民阻王駕,挨一鞭子是便宜的,那個被打的賣花女郎也不敢多說,反而跪在一旁叩頭賠罪。

  但是恰好梅玉和方天傑夥同一批哥兒們在旁看見了,當時就把朱權拖下馬來狠揍了一頓。朱權還帶了十幾名家將,卻敵不過梅、方二人一頓拳腳,被打得東倒西歪。

  甯王朱權當然咽不下這口氣,一狀告到宮裡,卻碰了一鼻子灰,建文帝在他的狀子上批了十個字——逞勢毆辱民女,咎由自取。

  朱權只說自己被打,誰知皇帝卻一清二楚,他只有自認倒楣了。其實要怪他照子不亮,否則就該看見那天的揮拳少年中,就有一個是皇帝。

  太祖在位時,朱允炆還是王孫,就經常跟這些小朋友在一起玩兒,太祖死,因為太子先死,允炆即位為建文帝,卻還是不忘舊誼,常溜出宮來,仍是找這些朋友們一起逛逛窯子,打打架,當作無上的樂趣。

  不過,他們的保密工作做得到家,極少有人知道而己,連跟著一起鬧事的世家子弟們都不知道有皇帝在一起,他們只知道和方天傑有一個結拜的老大叫朱堅,人很和氣,也很風趣,也很愛鬧事。

  梅玉和方天傑對朱老大很親呢,可也沒特別客氣,經常吵吵鬧鬧,還互相嘻嘻哈哈,大家只知道是哪一家皇親而已,也沒認真的考究。

  因為太祖是個多產的父親,兒子就有廿幾個,孫子多得不計其數了,除了幾個特別顯赫的,誰都少有興趣去查家世,甚至於連方孝孺和汝南侯梅殷,也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是跟皇帝一起胡鬧。

  甯王的那一狀沒告倒他們,梅侯爺卻生了氣,把梅玉關到郊外清涼寺側的農莊中閉門讀書思過。

  那片農莊是梅家的產業,建了一楹頗幽靜的書房,老侯爺在公餘之暇,也抽空一兩天到那兒去讀書,所以經常有人在那兒照料。

  梅玉被關到這兒讀書,倒是不感到氣悶,因為清涼寺就在附近,寺中的住持天正大師不僅佛理精通,而且還有一身好功夫。他每天到寺中去跟老和尚練武,倒也頗為自得其樂。

  這天,他剛從寺裡學了三手劍式回來,覺得那三式劍法博大精深,窮極變化,自己還沒能模到訣竅,回到農莊後,一個人拿著劍,又在院子裡仔細地揣摩著。

  忽然,方天傑匆匆地來了,見了他急急地道:「二哥,你還有心情練劍啊,天都塌下來了!」

  梅玉笑道:「天塌下來有我這高個子頂著,你急什麼?」

  方天傑焦急地道:「大哥來了。」

  「大哥找到這兒來了,是不是又要出去散散心,這次可不行,老頭子關我在這兒讀書半年,說如果我偷跑出去,他就要打斷我的腿,老頭子這次是真生氣了,他說得出做得到的,你們兩個人去追逐吧!」

  「唉!真急死人,你跟我去見大哥再說吧!」

  他拖著梅玉一直來到書房中,只見一個年輕的僧人,滿臉憂色,模著新剃的黃色光頭發愁。

  仔細地認了一下,才看出是誰,不由驚道:「老大,你怎麼弄成這副德性了,你愛玩兒也不必如此呀,剃光了頭髮,明兒上朝,戴不整龍冠,就不像個皇上了。」

  他跟皇帝開玩笑慣了,說話間無尊卑,而皇帝也喜歡這個調調兒,從不見怪,認為只有這段時間,他才能真正獲得自由,領略到一點做人的樂趣。

  不過此刻他卻沒有開玩笑的心情,歎了口氣道:「我四叔燕王領軍破城而人,我是化了裝逃出來的,城破家亡,我已不是皇上了。」

  梅玉也怔住了道:「這怎麼可能呢,我父親不是領軍伐燕去了嗎?我還聽說他打了幾次小勝仗。」

  皇帝歎了口氣道:「老侯爺的戰況我不清楚,先前他是打了幾次小勝仗,後來卻節節敗退,不過這次燕軍來得很突然,守城的徐增壽左都督跟四叔早有勾結,打開了城門,未加抵抗就把燕軍放了進來,我是趁亂逃出來的,現在的金陵城已盡入燕軍掌握。」

  梅玉道:「城裡怎麼樣了?」

  「不知道,不過還算平靜,四叔也是朱家子弟,還打算做皇帝,沒有撤兵亂搶,只是到處都是燕軍,我們不敢久留,怕被人搜出來,只有去找老三,他說他那兒也不平靜,帶著我來找你,在你這兒先躲一躲。」

  「躲在這兒當然沒問題,此地對外隔絕,誰都找不到,也不會闖了來,你們安心地住下好了。對了,就你們兩個人來的?」

  皇帝歎了口氣道:「我在燕軍破宮前片刻,啟開太祖留下的錦囊,裡面有三份僧家的度碟,分別是應文、應能,與應賢三個法名,我用了應文,教授楊應能頂了應能,監察禦史葉希賢頂了應賢,跟我一起落了發……」

  梅玉道:「這兩個人湊什麼熱鬧,老大一個人落了發,沒人認識你,這兩個人卻是金陵名士,認識的人很多,很容易叫人認出來的。」

  皇帝苦歎道:「他們一片忠心,要追隨侍奉,我也沒辦法,更說不出拒絕的話,出門時多虧這三份度碟,通過了關卡,他們也怕在一起容易被人認出,葉希賢和清涼寺的老和尚認識,和應能投到寺中歇宿了。」

  梅玉想了一下,點點頭道:「那也好,老和尚是世外高人,很受尊敬,大概還能庇護他們。老大,現在你是怎麼一個打算?」

  方天傑道:「好大江山,不能叫燕王給占了去,自然要設法爭回來。」

  「這當然,不過也不能靠著咱們三個人,總得找一處可靠的地方先安定下來,再名令勤王。」

  皇帝滿臉憂色地道:「我就是不知道什麼人可以投靠,什麼地方才是可靠。」

  「老大,你當了幾年皇帝,連哪一個人是真正忠於你的人都不知道呀!」

  皇帝有點慚愧,又有點憤然地道:「我是真不知道,我當皇帝時,他們表現的是個個忠貞可靠,可是燕軍兵變,大家就不是那回事了,有的按兵不動,心存觀望,有的乾脆就降了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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