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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司馬瑜覺得這名號很怪,微一遲疑,老僧又笑道:「苦乃百味之本,核乃百生之精,無一不從苦中來,浮生太多苦事,是故人方墜地之際,莫不呱呱苦啼,先識得苦中之味,始懂得生命之諦,苦中自有佳境,佛說一粒米藏大幹世界,宇宙亦可作一核看……」

  司馬瑜體會到他的話中道理很深,不覺肅然起敬,正容舉杯道:「大師原本是一位得道高僧!」

  老僧哈哈大笑道:「相公太抬愛了,老衲四十五歲才出家,完全是為著謀生不易,這一襲僧衣,比較容易騙飯吃,十五年前行腳至此,受託照顧這些棺木,既不會誦經,又不曾禮佛,這得道二字如何說起!」

  司馬瑜一駭道:「大師是受了誰的託付?」

  老僧微笑道:「說來也許相公不相信,老衲是受了棺中死人的託付!」

  司馬瑜微一變色道:「大師在開玩笑!」

  老僧笑道:「老衲一點也不開玩笑,十五年前老衲也是游方至此,也因為天色已晚,準備在此掛單,那時廟中另有一位道友在此接待,飯後那位道友報過法號,自稱悟淨,邀老衲在此同居,老衲正苦於飄泊不定,欣然答應下來,一宿無話,次日醒來之時,那位道友元遝無蹤跡,老衲找了半天,最後才在一座空屋中發現……」

  司馬瑜變色道:「他是死人!」

  老衲大笑道:「相公說得一點也不錯,老衲在空屋中找到了他的骨灰壇,上面寫著他的生卒年月,以時序推算,他已經圓寂十幾年了……」

  司馬瑜大為吃驚,訥訥地道:「那……那大師以後可曾再見過令友……」

  老僧微笑道:「沒有,那位老友好象職任已盡,從此未曾再露面!」

  司馬瑜囁囁地道:「這事情太怪誕了……」

  老衲笑著話:「世間鬼神之話,原是信其有則有,信其無則無,老衲不過照著事實話出,相公相信也罷,不相信也沒關係……」

  司馬瑜怔了半天才道:「大師這些年來,一直在此地盤桓……」

  老僧點頭道:「不錯!這原來這一所荒棄的古寺,寺中寄厝的這些棺木,也不知來自何處,老衲留居了十幾年,從未見有人來祭祀,相公還是第一個登門之人……」

  司馬瑜臉現疑容道:「在下甫來之際,好象聽見大師在對人說話!」

  老僧大笑道:「那是老衲在對棺中死人說話!」

  司馬瑜大驚叫道:「對死人?」

  老僧微笑道:「相公不要害泊,老衲因為單身居此,自不免感到寂寞,閑中無事,只有對死人說說話解悶……」

  司馬瑜連忙問道:「他們聽得見嗎?」

  老僧笑道:「老衲說話之時,並未拿他們當死人,因此他們會聽得見,甚至於有的時候,他們還會回答老衲的話……」

  說到這兒,他瞥見司馬瑜的神色都變了,乃又微微一笑,舉碗猛幹了一口酒,寬慰似地說道:「相公不要害怕,老衲不是說過,鬼神之說,在有無之間,相公抱定心中無鬼,把他們當作死人,他們就是死人了!」

  司馬瑜口中唯唯的答應了,卻禁不住心中忐忑地跳,老僧也不在意,吃喝一陣,將桌中的殘肴都掃光了,才開始收抬碗筷道:「相公旅途勞頓!一定需要早些安息,老衲很抱歉別無床榻,只好委屈相公在這兒胡亂歇息一下……」

  司馬瑜見他的木榻不大,方可容人,不禁皺起眉頭道:「那不是要擠著大師了!」

  老僧笑道:「老僧終日無所事事,一宿不睡也沒有關係,相公儘管在此安歇,老衲可以跟孩子們聊聊天以渡長夜……」

  司馬瑜臉色一變,欲言又止,老僧似已覺察笑道:「相公不必多心,老衲所說的孩子們就是棺中的那些死人,老衲與他們相處日久,無形之中生出一種感清,開玩笑似的叫他們孩子,其實他們生卒年月俱都不詳,很可能比老衲大得多了……」

  司馬瑜面對著這麼一個半瘋半真的老僧與一大群死人,心中又怕又蹩扭,本來想馬上告辭離去的,可是年青人的傲氣又鼓動著他,覺得在這種情形下,被幾句鬼話嚇跑了,實在太沒來由。

  呆了片刻,他才遜謝著道:「在下蒙大師如此招待,已是感謝不盡,如果還敢吵鬧大師安眠,大師不必客氣,還請在此地安歇,在下隨便找個地方,只要能夠聊蔽風露,就可睡了……」

  老僧笑著站起身來搖手道:「相公快別如此說了,佳客遠來,老衲只慚愧無以為敬,怎麼還能簡慢相公呢!再者老衲晚間極少睡眠,相公儘管放心安歇吧!」

  說著又在架上取下一盞油燈,就著燈上點燃了,慢慢走到門口,回頭對著司馬瑜笑道:「老衲不再多陪了,相公在睡眠中若是聽見什麼響動,千萬不要起來,那幫孩子們並不很乖……」

  司馬瑜又是一驚道:「大師是說僵屍……」

  老僧笑道:「相公說錯了,僵屍是有生命而無知覺的東西,老衲的這些孩子都十分有靈性,從來沒有加害過老衲,只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陌生人,恐怕他們對相公不禮貌,只要相公留在屋裡不出來,他們是絕對不會前來打擾的!」

  說完又對他笑了一下,才伸手替他帶上門,佝僂著身子,用手護著燈火,慢慢地去了!

  司馬瑜懷著一肚子的鬼胎,坐在這兒又想了半天心事,末後實在撐不過疲憊,才倒身在榻上。

  那老僧所用的被褥都十分陳舊,發生一股薰人的氣息,司馬瑜一看那被面,只見是藍綢緞的,上面還續著許多圈花壽字,顯然是從棺中拖出來的殉葬品,不覺一陣噁心,乾脆掀過不蓋,和衣倒在榻上。

  躺了沒多久,剛要合眼之際,耳邊忽然聽得嗆然一聲金鐵交鳴聲,唬得他連忙坐了起來!

  室中靜蕩蕩的空無人跡,一燈如豆,瑩瑩地發出微光,那響聲來自床頭,那兒掛著他自己隨身佩帶的長劍,已經有一半跳出鞘外!

  司馬瑜見了不禁心中又是一動,這枝劍是師父長眉笑熬蕭奇傳給他的,雖不是紫電青霜等前古神兵,可是也有數百年的歷史了,鋒下曾飽飲奸人之血,無端發聲,必有異兆……

  正在懷疑間,忽然隔屋又傳來一陣異聲,起先是木板移動聲,著是細碎的按步履戶,還夾著老僧低低的招呼聲,因為是在深夜,那些聲音都十分情晰!

  本著一個練武精明的耳目,司馬瑜雖是心驚膽怕,但還是屏息靜神,注意地聽去!

  那步聲十分雜亂,好似不止一人,接著是老僧的低語,還是那種絮絮切切,和靄而又低沉的調子:「好了!大寶醒過來了,三媛也醒過來了,還有幾個孩子呢!別偷懶了,快出來吧,今天給你們準備了一餐好吃的,別慌,也不許鬧,要是把隔壁的相公吵醒了,事情也就麻煩了,大家排著隊出去,靜靜的……」

  那語調的確像是一個母親在對著一群會鬧的孩子,細碎的步履聲果然靜了下來,變為更輕微的走路聲,慢慢的向屋外的空庭中移去。

  司馬瑜聽得驚心動魄,背上的冷汗直住下流,先前聽那老僧鬼語連篇,以為是他有瘋癲症,因為一個人長年處此鬼域,心理上疑神見鬼是自然的現象,現在聽來好象是確有其實。

  他懷著恐懼的心情,把身子向窗門移去,因了怕驚動外面,他的腳步放得很輕,可是外面黑沉沉地,什麼都看不見,他知道是自己的眼睛一直對著燈光,一時無法適應外面的黑暗,立刻又轉身過去,將油燈吹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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