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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王立明冷冷地一笑道:「言多必失,道長為一門之長,講出來的話很難收得回去的,辭不達意四個字可不能當作藉口。」

  他乾脆擺下臉來教訓了,弄得金池道長更為難堪,可是霍仲凱已經出來打圓場,若是再繼續堅持下去,等於是否認霍仲凱的話,也等於跟少林過不去,有苦說不出,只得厲聲喝道:「王施主今日是登門賜教,不是前來鬥口的。」

  王立明哈哈笑道:「不錯,七煞劍派今天是來討教劍法的,因為道長先提起八大門派對武林同道的看法,王某才趁便請教而已。」

  他還是扣住話題,不肯放鬆,霍仲凱忙道:「王掌門人,這個話題牽涉太廣,一時討論不了。」

  他儘量把事情帶過去,王立明卻笑笑道:「霍大俠是少林高手,在八大門派中也有一言九鼎之重,而且方才己承指示茅塞,王某不禁想請教到底,那浪得虛名與名符其實,究竟要以何為標準?」

  這又是一個難題,霍仲凱是倉猝之間,想出那番話來打圓場,而王立明卻是打蛇隨棍上,非逼他講個明白。

  霍仲凱知道這下子不能隨便回答了,八大門派勢力雖眾,不怕人家找麻煩,卻也不能無故得罪人。

  好在他老於世故,略略沉思就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明眼人一望即知。」

  王立明哈哈大笑道:「霍大俠畢竟高明,在下雖然還不明白,卻也不好意思再問下去了,只是像那位峨嵋高弟放諸江湖,不知該屬哪一類?」

  說著用手一指辛奇,一副咄咄逼人之態。

  這句話將大家都怔住了,連霍仲凱也是張口結舌,無以為答,因為辛奇敗得太容易,一招之下就丟了個大人。

  說他好是打自己嘴巴,說他不好卻又礙於峨嵋顏面。

  金池道長更是滿臉躁紅,幸好辛奇自己抗聲道:「峨嵋門下練武只為強身固本,以期不墮先人之業,實無意於江湖上爭名,辛某學藝不精,損辱師門威名,唯殺身以謝,閣下也不必以此逼人。」

  說完面朝金池道長跪下,磕了一個頭道:「弟子無能,有負師長栽培之德……」

  金池道長連忙叫道:「辛奇,不必如此,快起來!」

  可是他說得太遲了,辛奇已經橫過長劍,在喉頭一勒,碧血飛濺,身子也砰然仰天倒下。

  他一死,總算把峨嵋的僵局打開了,金池道長臉色變為異常凝重,目光中微眨淚光,沉聲道:「把他抬下去,以大禮殯殮。」

  然後又面向自己這邊沉聲道:「辛奇之死,肇源於本座處事不當,今日會後,本座立辭掌門之職,下一場是誰願意出去?」

  因為辛奇之死,將事態變為嚴重了,下一場的人勝則尚可,敗了就必須走辛奇同樣的路子。

  因此他問了兩遍,竟沒有人回應,金池道長憤然道:「峨嵋門中竟全是貪生怕死之徒嗎?」

  這句話更嚴重了,一個三十左右的青年道者肅然起立道:「啟稟掌門人,弟子等不辭一死,但生死事小,玷辱門戶威名事大,因此弟子等不敢自專,還是請掌門人指定出陣人選,弟子敢保證峨嵋門一絕無貪生怕死之輩。」

  ▼第九章 正派隱私

  說話的是峨嵋門下高輩中最年青的劍手丁梅村,也是金池道長的小師弟,八大門派上一次較技時,就是他出面代表論劍,以一手爐火純青的劍技蟬聯劍冠,本來是俗家弟子,最近才皈依道籍,尚在持戒期間,所以未膺道號。

  他平時都是稱金池道長為師兄的,最多也只是加上掌門兩個字,因為他年紀最小,天分最高,造詣也最精,峨嵋上一代諸老對他都相當容縱,這時他忽然自稱弟子,可見事態之嚴重了。

  武林門派中最重規矩,掌門人尊于一切,為門戶的家長,平時盡可隨便點,遇有正式事故時,即使是高一輩的元老,也必須自稱弟子,這並不是反幼為長,而是尊重掌門人的職權,視他為開山祖師的代表者。

  金池道長神色稍緩,輕歎了一口氣道:「我也知道大家的意思,可是事關生死,我不能強迫大家出來,照理說這應該由我自己先開始,身先艱危是掌門人責任,不過……」

  丁梅村立刻道:「峨嵋並未面臨艱危,掌門人自然不宜輕動,再來七煞劍派只來了四個人,掌門人也不必看得太重。」

  金池道長點點頭道:「丁師弟,那就麻煩你接第二陣吧!」

  丁梅村躬身道:「弟子遵命。」

  金池道長忙又關照他道:「師弟,勝負乃兵家常事,你不必太認真。」

  丁梅村道:「掌門人不須關照,弟子自然懂得保持師門盛譽。」

  霍仲凱知道金池道長是丁梅村怕萬一落敗,也走上辛奇的路子,所以才作那番關照,而丁梅村顯然還沒有瞭解那個意思,金池道長為一門之長,有話不能明說,這時候正是需要旁人說話的時候,乃笑笑道:「峨嵋為八家劍術之冠,而丁老弟又是上次競技的第一劍手,可以說是我們八家的劍術代表,假如丁老弟也勝不了,我們八家都應該向王掌門人認輸,七煞劍派之劍術亦可為武林大放異采了。」

  他的話很平淡,卻隱約告訴丁梅村勝負之責為八大門派共同的擔子,叫他一方面要慎重其事,一方面也不必把事情做得太過火,假如他也為著下不了臺而自裁的話,則無異叫其他七家的劍手也跟著他走上絕路了。

  丁梅村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淡淡地走到場中獻劍道:「這次是哪一位賜教?」

  王立明向淩一鴻道:「淩老出去領教一下吧!對方是八大門派的第一劍手,勝固可喜,敗亦有榮,七煞劍派的人手有限,你可別太死心眼兒了。」

  淩一鴻答應一聲,徐步出場,撤劍一橫道:「請。」

  丁梅村從容含笑道:「淩老齒數較尊,丁某理應居次發招以示敬意。」

  淩一鴻傲然道:「閣下既以齒為序,老朽叨在癡長,絕無先出手之理。」

  王立明輕哼一聲道:「淩老不要鬧虛禮了,人家可是八大門派的第一把交椅,你不過是一個無名武師,肯賜教你兩手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你還爭什麼先後呢?峨嵋以快劍為專擅,真要讓人家先出手,你恐怕連還招的機會都撈不到。」

  淩一鴻臉上的傲氣稍稍收斂了一點,冷笑一聲道:「我還以為他是對老頭子客氣呢!原來丁大劍客是覺得我老頭子不堪一擊,才不屑出手,那老頭子就不再客氣了!」

  說完一劍劃了出去,劍勢異常平穩,勁力內蓄,那劍身竟像是運柄鑄在手掌中一般,一動都不動。

  丁梅村見淩一鴻的造詣居然如此深厚,倒是微覺意外,因此不敢怠慢,未等劍鋒逼近,就揮劍封開了。

  淩一鴻在兩劍交觸之後,手勢一變,又順式化成第二招攻了出去,動作異常迅速,丁梅村只得再度撤劍招架。

  就這樣一攻一守,整整過了十幾招,都是由淩一鴻主攻丁梅村守,王立明這邊淡淡地全無表示。

  峨嵋門中諸人與其他派的代表卻個個詫然失色,因為他們都看出淩一鴻劍術之深,簡直出乎想像。

  他連綿不斷的攻勢並無成式,因勢遞招,生生不已,每一手都是勢沉力猛,取位准、手法妙。

  峨嵋不但以快劍見稱,而且更擅於以靜制動,所謂敵不動,我不動,敵動則我先動,這是道家劍式的精微之處。

  可是到了淩一鴻手中,這一套完全失了效用,在那連綿不斷的攻勢中,根本無可蹈之隙,也沒有可乘之機。

  換言之,丁梅村完全是處在挨打的情況下,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也幸虧是他,換了一個人,恐怕連招架的能力都沒有,如此足足發滿了三十招,攻守之局仍然未變,而決鬥的兩個人也相當鎮定。

  淩一鴻攻出三十招,沒有一點疲倦的樣子,丁梅村堅守三十招,也還是沒事人一樣,看情形還有得拖下去。

  可是王立明卻發話了道:「淩老,回來吧!你能在第一劍手之前走滿三十招,已經很夠面子了,何必再撐下去呢?」

  淩一鴻很聽話,飛快地撤劍退後,金池道長怒道:「勝負未決,王施主為何下令停止了?」

  王立明微笑道:「峨嵋快劍在三十招內未獲施展的機會,敝人認為勝負已經很明白了,道長何必一定要打到底呢?」

  金池道長紅著臉道:「施主這樣就算勝利了?」

  王立明搖搖頭道:「不,這一陣七煞劍派認輸。」

  金池道長更形憤怒道:「王施主,你不能欺人太甚,敝師弟在三十招內未獲出手機會,足見貴派劍術高明,可是敝師弟守勢未亂……」

  王立明笑道:「所以敝人認輸,七煞劍派雖然創立伊始,未受武林重視,但是行事卻頗想與一般名門大派看齊,三十招之內卻未能獲勝,再拖下去就未免跡近無賴,不如乾脆認輸算了!道長為名門之長,想必也會同意這個見解的。」

  這幾句話刻薄之至,表面上是自己認輸,骨子裡卻將峨嵋挖苦個夠,金池道長氣得滿臉鐵青,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倒是丁梅村相當沉著,淡淡一笑道:「七煞劍派既然如此客氣,我們就老老臉皮,承認佔先一場吧!不知下一場如何賜教法?」

  金池道長怒聲道:「師弟!峨嵋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丁梅村肅然道:「掌門人,今天可不是意氣之爭,人家是故示大方,巴不得叫我們自己認輸,掌門人千萬別上他們的當。」

  金池道長憤然道:「峨嵋寧可認輸也不能失卻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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