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故都風雲 | 上頁 下頁


  長長吸了一口煙,再用一口茶把它送下肚去,才有氣無力地問道:「飛龍,外面的情況還好吧,你要多費點心,聽說這一陣子那兩個主兒鬧得很凶,咱們這兒……」

  「王爺放心,我關照過了,這幾天來,後院的九大天王都出動了,一天三班,日夜不斷地巡邏駐守,王莊的門敞開著,暗中已布下天羅地網,管它一片雲也好,一陣風也好,只要他們敢進王莊,管保是有來無去……」

  話才說完,忽地變色,因為門口有兩個漢子,架著個滿臉流血的老頭兒進來,這是二十年來第一次!第一次有人掛著彩進了王府的門。

  二十年來,王府裡多少也發生點大小的波折。總有那幾個不長眼的傢伙摸進來,也許是想順手牽羊撈點什麼,也許是另有居心,想來探查一些什麼,不管他們是什麼來意,他們都沒有成功,因為他們忽略了一件事王府中的實力。

  王莊建樹在外面的勢力是暗的,擺在王府中的力量是明的,九大天王,也就是當年掀起義和拳團滿天風雲的九大頭目,他們追隨著王爺來到王莊就留了下來。

  事情做得秘密,卻沒有能瞞住天下的人,仍然有一些人找上這兒來,要問他們禍國殃民之罪,而且他們在開始鬧拳亂之前,殺死了北五省第一大豪傑大刀王五。王五生前的友好知己,頗不乏技擊高手,打聽得這九個人隱身此處,自然也不肯放過他們!

  可是二十年來,他們九個人毫髮無損地活得好好的,王莊的王府中卻頻添了不少冤魂,有人活著進來,卻沒人活著出去,而且進來的人,從此失去了蹤跡。二十年來,王府中不是沒見過血,卻沒有被人看見過。

  今天是第一次有人血淋淋地踏進這座廳房,而且這個被扶進來的人,還是後院中九大天王中的老大,托塔天王李敬元,學的是少林外家功夫,已至爐火純青的境界,一拳出去,能打碎一塊三寸厚的石碑,那是他的拳重,而且他那次發拳,只是為了打一頭纏繞在身前不去的蒼蠅!碑碎了,那頭蒼蠅在飛過他面前時,被他的拳頭抵住在石碑上,然後又嵌進了碑上凹進去的字縫裡,蒼蠅居然沒死,只被打折了半隻翅膀,可見他出拳有多快,有多准!此刻他被人扶著進來,滿臉鮮血是從鼻子裡流出來的,鼻樑歪了,鐵飛龍一眼就看明白了,那是被人打的!有誰能在李天王的鼻子打一拳,打得他滿臉流血?這已經夠驚人的了,何況又是在鐵飛龍吹噓著王莊的防衙之後。

  哈王爺坐了起來,臉上的驚容沒有他的挪揄之意濃,淡淡地看了鐵飛龍一眼,似乎是在說:「你吹噓了半天,話還沒說完呢,人家已經放顏色過來了。」

  鐵飛龍自然明白他一眼的意思,驚詫中還有著幾分難堪,卻只好忍了下來,連忙上前扶著李敬元在煙榻上坐下,然後才壓低了聲音問道:「大爺,是怎麼回事?」

  李敬元籲了兩口氣,拿起哈王爺打好的煙泡子,丟了兩個在嘴裡,又拿起他的小茶壺對準壺嘴,咕嘟嘟地灌了下去,哈王爺抽的自然是上好的雲土,李敬元平時不好此道,只是大煙膏有止痛療傷的效用,而且很靈驗,他叫人把他扶進這間邊廂,目的也在此,因為整個王府中,只有哈王爺一個人有這嗜好,也只有此處才能立刻找到調好薰軟的煙泡子,那種狀態的鴉片膏子的效果更快。

  名義上,他也是哈王爺的手下,但是看他的態度,似乎對這位王爺並沒有太多的敬意。

  哈王爺又閉上了眼,裝做沒看見,臉色也很平靜,一點兒都不激動,似乎是漠不關心的樣子。

  李敬元似乎也習慣了他的冷漠,直到肚子裡的煙膏子開始發生作用了,才撈起衣襟,擦掉了臉上的血,輕輕地一歎:「叫人打的,飛龍,說來你不會相信,我這是叫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打的,用拳頭打的!」

  李敬元的語氣很平淡,似乎這一拳是打在別人鼻子上,這份平淡完全不像個成名多年的老武師,而且剛被人擊敗了下來。既不激動,也不氣憤,更沒有沮喪,看起來倒好像還有點高興,雖然他儘量地抑制著,但是跟他相處多年的鐵飛龍隱約感覺得到,這使得鐵飛龍更感到迷惑了,急急地道:「大爺,您是怎麼了,憑您的身手會吃這個虧?」

  李敬元輕輕地呼了口氣:「飛龍,這些日子大夥兒過得太安逸了,警覺心疏淡了下去不說,功夫也擱下了,我們幾個老的早上還走幾趟拳,活動活動身骨,那些年紀輕的個個都成了名符其實的大爺,日上三竿,還摟著娘們在屋裡做溫柔夢,你也該督促一下!」鐵飛龍口中連連地稱是,心裡卻在嘀咕,這老傢伙是怎麼回事兒,問他的話不回答,反而發起牢騷,數落自己的不是起來了。

  不過,他表面上還是恭敬地順著對方的口氣:「是的,大爺,小弟一定立加督促,不過今兒個……」

  李敬元站了起來:「今兒個很平常,對方是個小夥子,年紀不大,最多是二十七八,身手不錯,受過名家指點,我先動的手,打了人家三拳,都叫他閃過了,他只回了一拳,我的鼻子就噴紅,沒話說,輸得我心服!」

  鐵飛龍看看那兩個扶他進來的大漢,得到了證實,心裡更為驚詫:「大爺,那小子能閃過您的三連擊?」

  李敬元又歎了口氣:「飛龍!我要說是你不會相信,我說不是卻偏又是事實,因此我只能告訴你,今年我已經七十二了,功夫雖沒擱下,到底練得沒以前認真了,武功這玩意兒是最實在的,一點巧都不能取,要是在十年前,第一拳他就躲不過,可是現在,唉!人不能不服老!」

  「大爺!您太客氣了,功夫在火候,薑越老越辣!」

  「飛龍,別跟我談功夫,咱們當年是被洋槍趕出來的,那一仗不但打垮了義和拳,也打垮了中國的功夫,血肉之軀不能跟洋槍去抵,幾十年苦練,抵不上人家手指兒勾一下,就輸在人家一個快字,今天我還是栽在這個快字上,火候再深,快不過人家,還談個屁,不過,今天我是輸在人家的快拳之下,輸得我口服心服,大夥兒都瞧不起拳腳,一個勁兒去練槍法,居然還有人肯在拳腳上下功夫,那就更難得,何況還是個小夥子,十年前我可以吃定他,可是倒退前四十年,我像他那個年紀,連他的一手兒都趕不上……」

  李敬元越說越高興,鐵飛龍終於明白了,這位老太爺敢情是動了愛才之心,連挨了揍都不放在心上了。

  這也難怪,在九大天王中,只有他是少林外家出身,自許為正統,對拳腳功夫最虔敬,不但自己練,而且還促著一批年輕人跟著練,可是大家都不太起勁,誰都明白,練練強身活動手腳還可以,真要跟人玩兒命,不如一杆槍有用多了。

  那些人只是敷衍他,練了五六年,一趟羅漢拳還打得不成樣子,氣得老頭兒吹鬍子瞪眼睛直罵人,這兩三年他灰了心,連自己連著都不起勁了,那些年輕人更是樂得偷懶,不必天天拿椿練馬步受罪了。最難的是,他是少林出身,練的是童子功,不近女色,他自己熬得過,別人可受不了。在王莊安身立命的人都是些什麼料,鐵飛龍自然清楚,王莊平時裡幹些什麼更清楚,誰都不是來吃素修行的,沒個貪圖,誰肯來賣命?所以這個話題不沒機,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換了個話題:「大爺!那小子是怎麼個來路?」

  「沒盤問,只知道姓秦,是個大家子弟,很有兩文!來王莊兩天了,買了好幾件古董,只在宜春院的敞局裡玩玩,住在高升客棧裡,沒上過宜春院的花樓一步!」這又是引老頭子喜歡的地方,這小子還不好女色,鐵飛龍不敢再問下去,因為很可能問多了,老頭子會把對方引為知己,不讓人動他了。所以鐵飛龍抖抖衣襟,拉拉長袍上的縐紋:「我看看去,別讓孩兒們簡慢了貴客!」

  「飛龍,理屈在咱們,有個賣唱的小娘們住在他隔壁,是你手下的毛六摸到人家屋裡去,叫他瞧見了,摔了兩個嘴巴,剛好我趕上,看見他出手很像少林的架勢,印證了一下,他完全是少林正宗,你不許亂欺負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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