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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李世民坦然道:「是的!公主與家姨丈都是我求他們為人質的,劉先生才是唯一自願留質的人,我卻不能為了一句承諾而讓劉先生冒性命之險,只好老起臉皮,求他們兩位一起留下了。」

  他歇了口氣,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緒,才又繼續道:「其實,我們一開始就錯了,我們已知藥師先生是如何一個人了,又何必動這麼大的心機呢?直接向他懇求,相信他也會答應的。」

  李靖道:「世子錯了,今天若不是有了這麼多的擔待,我絕不會放過那兩個人。而且我再鄭重聲明一句,這種事只此一次,下次如果再有同樣的情形,那怕搬出天大的人情,李靖也是斷然不顧的。」

  說得各人都低下了頭。

  李世民紅著臉道:「先生指點得極是,世民認錯,治軍著重戒律,雖至親如父母手足,也不能去干預破壞體制的,我們如尊重那個人,更不應當提出這個要求去困擾他,今日之事,是世民一人之錯。」

  劉文靜更不好意思地道:「世子,這是屬下所謀不當,屬下應負全責。」

  李世民道:「今天我是來談判的主腦,不管發生什麼事,也不管是誰的主意,我若不能於事先洞悉其利弊所非,那就是我的錯!藥師先生,這一次已經錯了,我只能認個錯。以後,我不但是對你,就是對任何人也不會再犯同樣的錯,這個話題就此結束,我們談正經的。」

  李靖微笑點頭伸手肅容道:「世子請,劉先生請。」

  李世民想想道:「劉先生,你去陪著姐丈吧,德言,你們跟李夫人好久沒見了,也該好好聊聊,我一個人跟藥師先生談就行了。」

  劉文靜一怔道:「世子,有很多事情細節你不清楚。」

  李世民道:「不必要細節,我跟藥師先生開誠佈公地一談後,答案只有行與不行兩途……」

  「可是還有一些條件呢!而且藥師兄也會有些條件……」

  李世民道:「沒有什麼條件,我能答應的我會斟酌,我不能答應的,你更作不了主。」

  李世民似乎有點憤怒了。李靖發現了這個年輕人另有一種與眾不同之處,就是他的憤怒。當他生氣的時候,他自有一種令人懾伏的威力。

  一怒而天下皆驚,這句話說過的人很多,聽過的人也不少,但從沒有人能瞭解它實在含意所在,而且,光是照字面解釋,也很難使人知道那種驚人的威力,究竟是怎麼樣的情形。它既不狂烈,也不強大,但是卻給人一種窒息之感,使人被壓得透不過氣來。

  剛才,李世民只是被劉文靜釘得很煩,在話中表達了他不耐煩的怒意,卻已經使人有了窒息的感覺。

  這不但是被斥的劉文靜有此感覺,李靖和其他的人,也都有著類似的感覺。劉文靜低頭不再作聲,默然地退了出去,李世民這才釋然一笑道:「先生,現在我們可以無拘無束地談談了。」

  李靖點點頭,然後才道:「劉先生在唐公前很受寵?」

  李世民點點頭道:「是的,這個人頗有點小聰明,心計深而工,他的一個妹子,最近為家父納為妃子,他就有點恃寵而驕,在我面前,老喜歡拿出長輩的架子。」

  李靖又笑了一笑道:「看來世子並不喜歡他。」

  「是的,我很不喜這種人,我很討厭工於心計的人,因為這種人既不甘雌伏,又永無滿足之日,終日鑽營算計去找尋打擊的物件,他是一個天生的謀士型人物。」

  「何謂天生的謀士型人物?」

  李世民笑笑道:「天生的謀士型很少,所謂謀士也者,即蘇秦張儀之流的縱橫家,他們以巧妙的心思,詭異鄉變的面目與手段,贏取當政者的信任,而後才施展其翻雲覆雨的手腕,使天下大勢在握……不過謀士多半沒有野心,魄力不足,他們只能站在幕後,依人而成事。」

  李靖欽服地道:「前人對某士固多銓釋,但從沒有像世子如此精謹透澈,入骨三分的。」李世民微笑道:「那是因為我下過一番功夫去研究。」

  李靖哦了一聲道:「世子對縱橫之術很感興趣?」

  李世民道:「不。先生說錯了。我不是對縱橫之術感興趣,而是對各式各樣的人感興趣。凡是在我身邊的人或我能接觸到的人,我都感到莫大的興趣,詳察他的談吐個性,作為研判他的趨向。像劉文靜,我就是根據種種的跡象顯示,判斷他是個天生的謀士。」

  李靖忍不住道:「在下對世子所說天生的謀士的含意,還是不甚瞭解。」

  李世民笑道:「這可怪不得先生聽不懂,這些名目都是我私擬的,不加解釋很難能叫人明白。謀士是因時勢的需要而產生的,春秋戰國之際,天下無主,五霸之後,繼之七雄峙立,紛戰不已,這正是謀士們出頭的機會。」

  李靖笑道:「現在局勢也很像戰國。」

  李世民道:「但也有許多地方不一樣。那時的諸侯,確是一國之君,能得舉國之支持,現在興起的各路反王,卻只是料合了一批人眾而已。」

  他笑了一笑又道:「而且這各地自立為王的英雄好漢們自己也都很有主張,不會聽他這個謀士的。他沒有辦法,只有投到太原來,他們只是因時代之演變而成為謀士,但這個劉文靜,卻天生是個謀士,因為他只對出計謀搗蛋害人感興趣。本來家父給他的官已算得不小了,他情願放棄,要跟著我到軍中參贊,以便獻謀。」

  李靖這下總算明白那天生謀士是怎麼個人了,不禁啞然失笑,然後才誠懇地道:「世子,本來我還想向你進一句忠言,希望你能夠遠離此人的,此刻看來,倒是過慮了。世子想必早已胸有成竹。」

  「胸有成竹是不敢當的,但我知道他是如何的一個人時,至少就不會受他之愚了。」

  「不過世子仍然是會受點影響的,例如今天……」

  李世民笑道:「今天的計謀雖是他擬出來的,但若非我也有這個意思,又怎會批准他的計畫呢?」

  「什麼?世子自己也有這個意思?」

  李世民點點頭。

  李靖道:「世子是否也想考驗一下我這個人呢?」

  李世民道:「不錯。我準備將先生推薦給父王,力爭為一標之統帥,對先生不可不深入瞭解。」

  李靖點點頭道:「世子所得的結果如何呢?」

  李世民高興地道:「十分滿意,因為先生的表現恰如我所盼。設若先生一開始就答應了,證明先生治軍,雖有紀律而無常規,隨著本身的喜憎而改變,這樣的一個人,可為良將而不足為良臣,隨波浮沉而無定見,世民就不敢領教了,因為世民求于先生者,非為一時而為千秋。」

  李靖略見激動,但仍平靜地問道:「假如在下堅持己見而不肯通融呢?」

  李世民莊容道:「那世民就更不敢驚動了,或許會與先生好言商談一下合作退兵的事,但世民必然會提出以重利為酬,事完之後,兩不相欠。」

  「李靖愚昧,能否請教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李世民道:「若先生能坐視故友知交受殺戮而不肯變通一下小節,則證明先生是一個刻薄無情的忍人,忍人若為將帥,雖可訓成鐵旅,但殺伐過度,暴虐不仁,有違天心,異日世民若能自主,必將首先討伐先生,故而今日絕不願領先生之情。」

  李靖目注李世民,良久才道:「世子要我如何配合?」

  這是已經答應配合出兵攻宇文成都了,可是李世民卻還沒有提出任何條件,也沒有問問李靖的條件。

  李世民十分高興,但仍然問道:「先生,我們之間就此說定了嗎?我對先生的條件還沒有提出來呢。」

  李靖道:「不必提了,李靖是為世子而投唐,世子若有所命,李靖無不遵從就是!」

  李世民道:「多謝先生,但世民若不在唐呢?」

  李靖道:「世子仁孝,必不會背唐公而他去,世子若不在唐,就是大事不妙了,世子必遭到不幸。」

  李世民道:「不錯,我領一軍,除了對抗宇文成都之外,尚須南下搏擊諸王,恐怕凶多吉少。」

  「這倒無須世子擔心,李靖手上尚有一些人力,再者各路義師會合江南,雖打著勤王之名,其實卻各懷鬼胎,意見分歧,不堪一擊,李靖自信破得了他們。」

  「先生有些自信,那就更好了。先生歸唐有什麼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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