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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竹君一笑說道:「先生對天欲二字,還是存著以前的看法,則難免有這種想法了,以前本教未得志,只修天欲一門,現在本教已經權掌武林,威懾天下乃就更高意境,修人欲之境。」

  「什麼是人欲之境?」

  「飲食男人為天賦本能之需要,謂之天欲,這一部分的欲望,美的皆然,而人為萬物之靈,則於人欲之外,另有求善求美求雅之欲,是為人欲,也就是先生所謂的靈性,天欲之道,修的是外媚,人欲則修的是內媚,悅人於談吐絲竹音律詩文氣質之途……」

  龍雨田笑道:「秦仙子用心良苦,是花了不少心血!」

  竹君傲然道:「這是梅君大姐後來向太君獻議的,我們十二奇葩,就是專修人欲的內媚之道以傳高人雅士。而天欲門的銀瓶堂,才是征服俗子傖夫的部門。」

  龍雨田道:「不管是天欲也好,人欲也好,目的無非是在征服男人,既然想征服男人,就該多研究一下男人,像你們所修的內媚,只是閉門造車,徒予偽飾,矯揉做作,反失自然之致,所謂靈性,乃是天賦而不是人為的。」

  竹君不禁一怔道:「我們有那裡不對了?」

  龍雨田道:「十二奇葩中,老夫僅見姑娘一人,不敢妄言,但僅就姑娘一個而言,老夫有個很不中聽的批評。」

  竹君忙問道:「是怎麼樣的批評?」

  龍雨田笑向一叢花畦道:「那位姑娘也請出來一見。」

  花枝一分,出來一個白衣女郎,臉上雖然帶著一點不好意思的慚色,但是氣度雍容,另有一種說不出的情致!

  龍雨田笑笑道:「姑娘由氣質而觀,當是以冷豔而冠群芳的林夫人。」

  竹君笑道:「先生又錯了,這是梅君大姐,不是夫人,我們十二奇葩,都是雲英未嫁之身……」

  龍雨田笑笑道:「姑娘如果不開口,還有點可取之處,這一開口,反令人有只會和肉而烹的感覺了。」

  梅君朝竹君一瞪眼說道:「龍先生說我是夫人,乃是用林和靖處士梅妻鶴子之典,你自己淺薄無知,還要信口雌黃!」

  竹君滿臉慚色,低頭無語。

  龍雨田一笑道:「梅姑娘不僅人如其名,而且學富五車,滿腹珠璣,佩服!佩服!」

  梅君忙道:「龍先生過獎了,妾身得到通知,說龍先生不但是濁世佳客,且更是花中知己,得接高軒,是妾身姐妹之殊榮,還請先生不吝指教。」

  然後朝竹君揮揮手道:「你到群芳閣去叫姐妹們準備一下,別再讓人見笑了。」

  竹君含愧低頭而去,梅君笑道:「蠢妹無知,惹先生見笑了。」

  龍雨田一笑道:「幸虧姑娘來了,否則那群芳閣老夫也不想去了。」

  梅君愕了一愕道:「竹妹雖然淺薄嘵嘵,但亦沒有得罪先生呀。」

  龍雨田道:「得罪我倒沒關係,老夫最耐不了就是一個俗字。」

  龍雨田笑道:「竹以修長而見其姿,她太矮了,以瘦而堅是致,她太柔腴了,即此二端,已非上品。」

  梅君苦笑道:「先生批評極是,但先生不是以貌取人吧。」

  龍雨田道:「不!這個很重要,她若是個尋常女子,老夫倒不去苛求了,但她自己以名列奇葩為傲,老夫就不能將就,竹意雖雅,並非每一株都可入畫,既非其選,又要強自作態,而令人有東施效顰之感。」

  梅君笑道:「竹妹今天是求表現心切了一點,才惹得先生見笑。她平常倒是很少開口的。」

  龍雨田搖頭道:「不是這個緣故,花因解語而發,能語更佳,你們既是以內媚為主業,當然不是生在幽谷絕壁的奇卉,那就該各就其質,而修親人之術,這才是內媚的功夫。」

  梅君肅容道:「多承先生指教,還有什麼可以教我的。」

  龍雨田道,:「老夫對令姐妹還沒有全見到面,現在只有以竹言竹,則有待改進之處太多了。」

  「敬候高教。」

  「歲寒之友,以不凋風霜而見其性,以不與李桃爭色而見其品,以身堅而見其格,竹固可遠玩,然其可人之處則在其可親,竹葉拂面,益難入先生的法眼。」

  龍而田笑笑道:「別人對令妹如何?」

  梅君嬌柔地笑笑道:「很成功,即以竹妹而言,她越是拒人於千里之外,那些人越是對她念念不忘,趨之若鶩,太君召喚時,我們都在後廳,妾身就因為竹妹是最能得人心的一個,才叫她來為先生前導,不想反而惹先生見笑一場。」

  龍雨田道:「十二奇葩,老夫已見其二,另外十位可否先行見告,待老夫心裡打個底子。」

  梅君笑道:「那當然可以,回頭還要請先生多加品評呢,另外還有松君、水仙、蘭君、海棠、牡丹、小桃、玉梨、芙蓉、丁香、紫薇十株,各依其性近而取其名,先生一看就知道,恐怕不必要我一一介紹了。」

  龍雨田道:「老夫如果連這一點眼光都沒有,也不配稱為惜花主人了,不過老夫有個請求,松蘭二位可以免,因竹而知味,此二妹必然不會給老夫有更好的印象。」

  梅君道:「松蘭二妹在群芳閣中也是最得人緣的兩個。」

  龍雨田笑道:「像那位竹君姑娘一樣。」

  梅君不好意思地道:「先生總不能叫松蘭也去學桃李迎人吧?」

  龍雨田道:「那當然不可能,可是松蘭真正引人之處,她們根本體會不到,目前所表現的,只是以俗態去吊俗客的胃口,那些傖夫,就是拿銀瓶堂大刀闊斧的作風,一樣能叫他們死心塌地,何必又糟塌了一個好姑娘呢。」

  梅君笑道:「以先生之見,該如何教她們呢?」

  龍雨田笑道:「這可不是教的,麗質本天成,要靠人工來造就,已落下乘了,老夫未見此人,不作批評,但想像得到,她們不是教授的方法不對,而是取錯了名字。」

  「我本來倒是很有信心,經先生這一品題後,我簡直不敢引先生到群芳閣去了。」

  龍雨田笑道:「這個姑娘不必自謙,姑娘自己就表現得恰到好處。」

  梅君一怔道:「先生能多指點一二嗎?」

  龍雨田道:「梅雖冷傲,然開放即為悅人,姑娘豔冠群芳,卻虛懷若谷,笑語迎人,已經深得個中三昧,如果姑娘也像竹君一樣,冷冰冰的只會表現其冷,老夫也懶得多說話了。」

  梅君笑了一笑,靠得龍雨田近了一點,身上一股淡淡的幽香傳來,使龍雨田心神為之一蕩。

  梅君握著龍雨田的手道:「那是對先生,妾身對別人也是不假辭色的。」

  龍雨田道:「對!應該如此,內媚之道,本該擇人而施,因人而異,當冷則冷,當親則近,一視同仁,則香臭不分,雖美而無豔矣。」

  梅君把整個身子都倚在龍雨田的懷中笑道:「龍先生,看來這群芳閣該由您來主持才對。」

  龍雨田笑道:「老夫只是來作客,可沒這麼大的興趣。」

  梅君道:「有花能留花間客,芳華勝處是君家。」

  龍雨田又笑道:「花欲人憐須憐人,花好月圓共嬋娟。」

  梅君頓了一頓才道:「花可一死酬知己,人將如何報芬芳?」

  龍雨田笑道:「惜花人垂死獨享,不與他人共芬芳。芳顏或可切知己,最難蜂蝶來倡狂。同鄉可有護花計,人與花顏共久長。」

  梅君神色微黯道:「梅有傲霜骨,花無擎天枝。全仗惜花人,何以保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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