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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瘦龍、玉龍駒精神都很好,但兩頭馬都禿了尾,給人一種很遺憾的美中不足之感,楚手拍著瘦龍的股,輕歎道:「禿尾代表一段過去,等你的尾毛再生,不但是你新生的開始,也是一個新世界的開始了。」

  裴玉霜知道這番話是為了勸她而說的,但她沒有作任何表示,只是默默地跨上馬,開始了征途。

  裴玉霜對楚平在感情上像是個大姐姐對幼弟,不但呵護備至,而且近乎偏愛縱容了,沿途上生活起居。她照料得無微不至,但是在行事上,則又像部屬對尊主,唯命是聽,從來也沒有過問一點份外的事,參加一點意見。

  溫柔的母性的特質,在她身上表露無遺了,這種改變使得楚平感到很奇怪。

  兩個人相處了幾天,順流而下,這天來到洛陽(九江地)楚平照例跟他如意坊的屬員作過聯繫,瞭解三組人的動態後,在自己的那份地圖上注明了行程,同時也將下一站的預定行程標示出來。

  這個工作是他跟裴玉霜同時做的,而且還講解了三組路程中遇警時,應該怎麼走,從什麼地方抄捷徑。

  這是個很重要的工作,因為警號一至,立刻就要飛快馳援,不容有任何延誤,所以必須事前瞭解狀況。

  裴玉霜聽了後,這次破例問了一句:「平弟,你對於沿途的地理這麼熟悉,難道你都走過了嗎?」

  「是的,小弟從十五歲開始,到二十四歲接任先父的如意坊為止,整個九年,就是在每一個地方走動,熟記每處叉道要津地形水勢,因為這是如意坊主最重要的工作,一定要把天下山川形勢了然於胸,才能具有接任資格。」

  「什麼花了幾年時間來做這個工作,那太浪費了吧!」

  「不算是浪費,而且在修為方面,有事半功倍之效,在旅遊途中,文武兼修,文的方面,有一位宿儒陪同,每到一地,講解當地的名人古跡以及有關詩文;武功方面,則早晚各撥出一個時辰,一面溫故一面知新,因為都是身經實地,比較容易記憶,所以九年下來,十三經二十四史以及各名家詩詞都深印於胸,而武學方面,則因為終日勞動就等於勤練,胸襟開朗,不知不覺間做下了養氣功夫,九年下來史秘受益的東西,比一般人多出好幾倍。」

  「每天都要記這麼多的東西,你記得下嗎?」

  「托天之幸,我們楚家的子弟都有著過人的記憶,過目不忘,如果同輩弟兄多,選擇繼任者就是以記憶和領悟力為准,先父在眾叔伯九兄弟中行五,就是以這兩項能力應選,可是到了我這一代,就沒有選擇餘地了。」

  裴玉霜一怔:「你家上九代兄弟就傳了你一個人!」

  楚平臉色一黯:「楚家的人死得都很快,為了維持這麼一個龐大的組織,當然必須要我們自己家兄弟從事最危險的工作,我那八個從叔伯沒有一個活過三十歲的,如意坊中只留下了四個守寡的遺孀。」

  「你們家死傷人數有這麼多?」

  「如意坊幹的是最易遭人眼紅的行業,人家只知道如意坊富可敵國,卻不知道賣命辛酸的一面。」

  裴玉霜輕輕一歎:「平弟,為什麼,你們為了什麼呢?」

  楚平苦笑一聲:「為了一個活下去的意義與理想,正如八駿友一樣,八駿友是集八個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從事俠行,如意坊則是楚家一家人獨任艱巨,除非萬不得已,我們很少邀請外人進來幫忙,現下如意坊其他的人員,也都是世代相傳,只有自幼生長如意坊的人,才能瞭解到如意坊的工作意義。」

  裴玉霜頓了一頓才道:「平弟,這麼說來,你在如意坊的工作已夠繁重了,幹嘛還要參加八駿友呢?」楚平道:「那是為了想多做點事,在如意坊中有閑的一個人就是坊主,只負責一些策劃的工作。而我是個閑不下來的人,再者歐陽師兄唯恐八駿友由中而輟,受傷後趕到我那裡,要求我繼承他的瘦龍補他的缺,八駿奇士在武林中已經成立了二十年,在江湖人心中也造成了印象,解散是非常可惜的事。」

  裴玉霜歎了一口氣道:「八駿之聚,也不過是幾年的事了,因為我們不像如意坊一樣,有一套完整的繼承計畫,我們是個及身而止的會盟,歐陽誓死了還有你接得上,其他人都沒有這個打算,也沒有留心到接手的人選。還有就是那八頭駿騎也都老了,我剛參加八駿之聚,玉龍也還是頭五歲的幼駒,現在它她二十五歲,馬的壽命沒有人那麼長,再長第二頭玉龍駒就難了」

  楚平道:「我看它還審駿得很,毫無老態。」

  裴玉霜:「不!它只是外表上沒多大變化,實際上何力已大不如前了,不單是玉龍如此,其他幾匹馬也都有類似的情形,最近兩三年,我們都不放長程放騎疾馳,就是怕見到它們的衰邁之態,歲月不居,靈馬與英雄都是經不起一個老字折磨的。」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間。」

  楚平也感染了裴玉霜的蕭索,默默無語,片刻後,楚平才豪氣激揚地道:「大姐,別想得這麼多,江湖歲月中沒有一個不老的,江湖人中老死病榻有幾,大部分都是沒等到老境來臨就結束了生命,所差者是有的人,死得轟轟烈烈,有的人死得沒沒無聞,八駿友打過去的二十年中雖然做了不少事,但還沒有造成驚天動地的影響,現在是好機會來了,我們能把握住機會,作震山撼嶽的一舉,即使是人亡馬死。但八駿奇土這名稱卻永遠留下去的。」

  裴玉霜也被激起了豪情,笑笑道:「我現在已是心如槁木,情如死灰,就是在拜著這樣一個機會,把生命的一點餘燭,作光照亮九野的一次燃燒。」

  他們是歇在江進的一間客棧中,二更將盡,大部分的人都已睡下了,但江上忽然傳來一陣爭爭的琵琶聲,間以一個低沉而幽幽的聲音,唱起了白居易的「琵琶行。」

  「洛陽江頭送夜客,楓葉獲花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楚平靜聽了一陣,忽然笑道。「深夜九月洛陽夜,江上重聞琵琶聲,這個彈奏者不知是何方怨女……」

  裴玉霜道:「管他的呢,世間每多傷心人。」

  楚平笑道:「我們去看看好不好,曲中頗有雅意……」裴玉霜顯得不太感興趣的道:「平弟,也許是什麼人召了歌妓在船上取樂,我們跑去幹什麼呢?」

  楚平道:「不可能,小弟對音律之學小有研究,這一曲琵琶行中隱合殺伐之聲,絕非尋常酒妓之奏。」

  裴玉霜哦了一聲道:「在樂音中也可以聽出心意嗎?」楚平笑笑道:「當然可以,昔年伯牙無琴,鐘子期可以聽出高山流水意之所在,就是這個道理,樂曲之作,就是為了抒發內心之所寄,不知不覺間,往往把心之所思託付其中,只是知音難求而已。」

  裴玉霜笑道:「那江上彈琵琶的女子見了你一定會非常高興,因為你是她的知音。」

  楚平搖搖頭笑道:「知音未必就是知已,說不定還是仇人呢。那女子彈故事的雖是琵琶行,卻隱含金戈鐵馬之聲,胸中預藏殺機,未必主是好兆頭。」

  裴玉霜道:「那你又何必前去呢?」

  楚平神色略為凝重地道:「如意坊的耳目已經稱周密了,我們這一路行來,前後百里之內,各種武林人物的動靜,我都叫他們密切注意,現在這女子已來到咫尺之距,如意坊的人居然毫無覺察,可見對方不簡單。」

  「也許對方是不出名的高手,他們當然不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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