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八駿雄飛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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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玉霜怒聲道:「楚平,你別跟我裝蒜,那個老頭子分明是『五湖隱龍』李南山,自號豹隱老人。」 楚平笑笑道:「南山豹隱,但沒見過豹的鄉下人,都會以為是條大狗,假如家師真是這位風塵奇叟的話,這位老人家倒是很懂得自我調侃,取了這個妙名。」 「你們都知道他是李南山?」 「豹隱南山,原是不願與人相見之意,我們知道他是李大狗,跟他學捏面人,所以才蒙他收錄,如果我們真把他當作李南山,恐怕還會挨他兩扁擔呢!」 裴玉霜慍然道:「他是我舅舅。」 「我知道,歐陽師兄跟我提過。」 「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我娘臨終時叫我去找他,學全他的雲豹十八劍,俾能在江湖上出人頭地。」 「大姐的雲豹劍法已經是享譽五湖了。」 「差得遠了,我的十八式只是一手變化,精妙之處,全在後面的十八手上,我找了他二十多年,也托歐陽善代我留心,這個死窮酸,自己偷偷找到了,居然不告訴我。」 「裴大姐,這你就冤枉師兄了,他跟師父只學會捏面人,師父捏了三十六個面人叫我們跟著捏,我費了兩天功夫好不容易捏到八分相似,師兄則只捏了三十六個頭像,他全心放在去揣摩頭像臉部的神情,不像我把手腳都捏了出來,所以藝成時,師父說他的手藝比我精,領悟比我深,也因此為我們論定了長幼之序。」 裴玉霜一怔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鑽的是藝,我學的是術,他研究其神韻,我學的是手法,如果他能多活幾年,把整個的竅門都融會貫通了,成就怕不比我高出不知多少倍!可惜他英年早逝,原就準備待把整個的手法悟透了再告訴你,以完成你多年的夙願,只可惜天不假年,這片心意是永遠也無法達成了。」 裴玉霜不禁又是一怔,楚平又道:「師父說過了捏面人這種手藝,只能在江湖上唬唬人騙口飯吃,不能用在出人頭地上,南山豹隱老人藝絕天下,知者無多,歐陽師兄雖然很重感情,但也尊師重道,所以他不敢違抗師命,放棄了手法的鑽研,想等自己想通了再教給你。」 裴玉霜不禁低下了頭,目光中開始閃爍淚光。 楚平打開一個格子,取出一具錦匣道:「這是師兄弭留下來的遺物,他重傷之後,一口氣跑到我家門口,向我要了一方翠玉,足足花了三個時辰,苦心瀝血的才雕成了這三十六個頭像,要我親手交給你,然後又匆促地交代了八駿園聚盟的細節,就溘然而逝了,唉!如果他不把最後的一點精力都用在雕琢這方翠玉上,至少還可以多活幾年的,可是他寧願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裴玉霜用顫抖的手打開了錦匣,裡面是一方淺綠的翠璧,上雕了三十六個女子的頭像,雕工十分精緻,雖然只有頭部,臉上卻出現了三十六種決然不同的表情,神氣活現的,栩栩如生。像中女子,乍看之下,似曾相識,注目細瞧,卻原來是她自己! 楚平又移過一面擦得雪亮的鏡子,放在她面前道:「大姐,小弟在路上相候,而且要求易騎行舟,就是為了給你這十天餘暇,雲豹劍法你已經瞭若指掌了,對著鏡中揣摩雕像的神情,你也許會悟出另外幾手是怎麼樣的姿態,記住,只有十天,十天后,小弟就要遵照師兄的遺囑,取回璧玉,伴同師兄的遺骸,永沉於洞庭之底。」 「什麼,歐陽善的遺體你也帶來了?」 「沒有!我放在三官廟裡,聘高僧為他誦經七日,然後加以火化,十天后,有人以快馬護送到洞庭湖畔君山之側,我們的船也恰好在那兒停泊,屆時一併水葬。」 裴玉霜玉手輕撫著翠璧,陷入沉思中,楚平也不去打擾她,自顧起身到隔艙去了。 舟行很穩,因為這是條大船,而且駛船的水手也是百中挑一的好手。在這十天裡,楚平沒有再來探望裴玉霜。 十天后,大船停泊在君山之側,楚平才去叩門,裴玉霜打開了門,楚平嚇了一跳,驚見裴玉霜的滿頭青絲,已經有一大半花白了,臉色竟是出奇的憔悴。 裴玉霜似乎也感覺到了,看著鏡子苦笑道:「朝為青絲暮成雪,我每天都對著鏡子,看著一頭的頭髮變白,哪知道還是老得不夠快,只白了一大半。」 「大姐,你沒有揣摩劍式?」 裴玉霜苦笑了一下:「兄弟!我光看鏡子,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還有時間去揣摩劍式嗎?」 「這是何苦呢?不是白白辜負了師兄的一片心嗎?」 「我欠他太多,還給他更少,為了一念之傲,我發誓說:一定要超過他才肯嫁他,哪知道到頭來等到的只是他的死訊!現在我再練功又有什麼用呢?兄弟,他的骨灰送來了嗎?」 楚平默默地遞過一具木匣,裴玉霜冷漠地接了過來,拿起桌上的玉璧,跟木匣放在一起,又用一塊布包好,推開窗子,啪的一聲,丟進了湖心。 楚平很感動地叫了一聲:「裴大姐!」 裴玉霜笑了一笑:「兄弟,記得叫人把我的玉龍馬尾巴給剪了,八駿雄飛,玉龍禿尾……」 楚平心頭一震道:「裴大姐!你這是何苦呢?」 裴玉霜的神情很淡靜,語聲也很平和:「楚兄弟,你別往壞處想,我不會怎麼樣的,玉龍禿尾,只是表示舊日的裴玉霜已經死了,我跟歐陽善雖然無白頭之約,卻也跟他一起度了白頭的歲月……」 她掠一掠鬢邊花白的頭髮,繼續說:「往日的一切,隨著他的骨灰,一起都埋在洞庭湖心了,但是我這個人還會活下去,堅強的活下去,只是夯有心了。我的心已經死了,不久前死的!所以我要玉龍斷尾,這個意義只有我們八駿騎士知道,他們也會瞭解的。」 楚平覺得鼻子有點酸,哽咽地叫了一聲:「大姐。」 裴玉霜反而笑了:「楚兄弟!你總不會勸我再打開心房去容納第二個男人吧,歐陽善等了我二十年,才進入到我的心裡,第二個人不會有他那種耐性了。」 楚平什麼話都不能說了,裴玉霜近乎自言地道:「歐陽善真不錯!那十八個肖像刻得各具神態,難為他是怎麼記的,我對著鏡子,一面看鏡中人,一面看手中的肖像,覺得鏡中人跟玉璧上的肖像竟化成了一體,而坐在鏡前的真正的我,反倒成了另外一個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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