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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宋鐘丟掉手上的弩箭,解下了腰間的軟劍,抖了一抖後,伸得筆直,他又揮了兩下,掠空有聲,這都是為增加威勢,使對方造成心理的壓力。

  但是這一套對羅奇是沒有用的。他手執長劍,毫無猶豫地逼近過去,臉上不現一點殺機,目中也沒有攻擊的意圖,可是等他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招式。

  宋鐘萬萬也沒想到他的劍勢是如此的淩厲,幸好他身材短小,行動俐落;再加上經驗豐富,百忙中藏頭縮頸,總算避開了要害,只被劍鋒削掉了肩上的一片皮肉。

  跳開後,一面把軟劍舞成劍幕。擋住再來的攻擊,一面喘息著道:「羅奇,你怎麼一出手就是殺著?」

  羅奇微笑道:「你是來殺我的。你在施放暗器的時候,也沒打招呼,難道我還要向你客氣一番不成?」

  「我們身份不同,我是殺手,而你是成了名的俠客……應該顧全身份。」

  「那你可大錯特錯了,我羅奇只是個浪子,可不是俠客。浪子的定義就是亡命之徒,遊手好閒,外帶好管閒事,喜歡打架拚命,喜歡漂亮的女人,總之是沒什麼好評,因此我也不必講究什麼身份。倒是我的劍下,殺死過不少有身份的大俠,他們之所以被我殺死,就是因為他們太講究身份,出手之前。要先讓我三招,結果他們差不多全是在三招之內倒在劍下的……」

  宋鐘倒抽了一口冷氣,他是個成名的殺手,打鬥經驗十分豐富,也最擅長從對方的眼神中去捕捉對方的心態。只有在羅奇面前,他發現過去的經驗全不管用了。這個浪子口中說著話,眼睛很隨便地掃上掃下,彷佛漫不經心;可是他的劍卻淩厲刁鑽,不拘成式,信手揮出,招招皆險。

  一面拚命抵擋著,一面向黑山神示眼色,希望他能配合著從另外一面攻擊。

  黑山神也準備著,兩支判官筆早已撤在手中,人也站在一個有利的地位上,只要有一絲空隙,他會立即加入攻擊,偏偏羅奇的攻勢太密。守勢又太穩,他一直沒有機會,因此,他也只有向宋鐘做手勢,叫他移動位置。

  宋鐘自然看得懂,而且努力地配合,一點點地轉動著,終於慢慢地把自己挪到面對黑山神的位置。

  羅奇是必須面對宋鐘的,因此,這一轉,變成背對著黑山神了,這是很不利的情勢。

  人的背後沒有長眼睛,而且由於體能的限制,人的手腳都無法在背後作太大而靈便的活動,因此,背後就成了攻擊的死角。黑山神有太多的機會可以出手了。

  而且,他也等侯到了一個絕佳的良機,羅奇一劍前搠,被宋鐘的軟劍纏住了,兩件兵器糾在一起,這時,他整個背後都是空門。

  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與羅奇對峙的宋鐘已不自由主地流露出一絲笑意,黑山神所攻的部位是後腰兩側,那是腎盂的所在,穿透必死。

  那一絲笑意很快就變成了驚詫,宋鐘張大了口,似乎想要警告黑山神,但是太急促了,還沒發出聲音,變故已生,整個的過程只有宋鐘一個人看得最清楚。

  宋鐘面對著河,也就是說羅奇和黑山神的背都對著河,黑山神蓄勢進攻的時候,河岸的岩石旁突然掠出一條人影,疾撲黑山神背後。

  黑山神還沒夠上羅奇,人影已追上了黑山神,擦的一聲,黑山神的身子分成了兩截。

  宋鐘正驚魂未定,心口突感一涼,真氣立泄,那是羅奇的劍造成的。在宋鐘為黑山神的遭遇而失神的時候,羅奇的劍乘勢刺進了他的心窩。

  這不過是一刹那的事,羅奇抽劍回頭,看見斷為兩截的黑山神與凝立一旁的白素娟,露齒一笑道:「白妞兒,幹得好!一劍腰斬,你的劍術大有進步了。」

  白素娟搖搖手中的劍道:「這兩三年來我練得很勤,就是不知道自己的進境如何?一直想找個機會試試手,沒想到一試就試出了人命。」

  羅奇笑道:「你以前沒殺過人嗎?」

  「不知道,我經過幾次激鬥,看見人在我劍前倒下,死了沒有也不知道,因為馬上又要接鬥第二個人了,今天是切切實實地知道我殺了一個人。」

  「你有什麼感覺?」

  「沒有感覺,就像拍死一隻蚊子一般,雖然拍了一手的血,卻沒什麼特別感覺,這些殺手是來殺我們的,我們起而反擊,殺死他們是天經地義的事。」

  「白妞兒,你的江湖氣愈來愈重了。」

  「是嗎?我倒不覺得,身為一個幫會的首領,有時必須心腸硬一點,有時我一句話,往往就是幾條人命,但我必須下決定,對人的生死感到漠然,大概就是如此養成的。面對生死抉擇的時候,我考慮的只是對方該不該死,而不是死得如何?死就是死了,好死與慘死沒什麼兩樣。」

  羅奇歎了口氣道:「是的,不是人人都有你這份職責,也不是人人都像你那樣接觸到太多死亡的,所以也不能拿一般的女孩兒標準來衡量你的。」

  「羅奇,你是否覺得我的心腸太硬,殺死一個人,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乍一聽之下,是有那麼一點,但是再深入想一想,也就不以為怪了,最重要的是你的例子舉得好,舉掌打蚊子,是最平常不過的事,連吃素念佛的人也常常拍蚊子,不以為是殺生,這與慈悲無關,是蚊子天生就該殺,而殺手們也一樣,他們比蚊子更討厭,為害更烈,我碰上這種人絕不輕恕,不管他們是不是來殺我的……」

  「羅奇,以前有過別人雇殺手對付你嗎?」

  「有過,不過那時我的身價還沒這麼高,所雇的殺手也沒這麼頑凶難纏,這兩個人都是中原一流殺手中的佼佼者,他們索取的代價也十分驚人。」

  白素娟輕歎一聲道:「六十萬兩殺你倒不算高,因為現在你不但名揚塞上,而且還名動公卿,交遊廣及親王,督撫、將軍,想動你的確不容易,可是出價二十萬殺我就太沒道理了,知道我的人很少,只有一個無尾龍洪大全有此可能。」

  羅奇微微一笑道:「洪大全不可能出這麼高的價格來殺死你的,他是個老謀深算的人,知道殺了你,不但對他毫無好處,反而會激起很多人的仇視去找他報復,他自己那條老命也就保不住了。第一,牛本初、陳大忠和沐世光三個人就饒不了他,這三位老太爺一發火,整個天山北路的紅燈會弟兄也就都發了火,這個麻煩他惹不起。」

  「那就想不出誰會要我的命?我的命也沒那麼值錢?」

  羅奇一歎道:「素娟,你明明知道是誰的,又何必故意裝糊塗呢?」

  「你是說表妹!不可能是她的。」

  白素娟雖在辯解,語氣卻相當軟弱,似乎她自己都不太相信,羅奇卻凝重地道:「除了她再無別人,只有她得到了索倫貝子的窖藏,出得起這麼高的價格,請得起這麼昂貴的殺手,只有她才會對我們同時下手,而且,在交手前,我們也聽見那兩個傢伙的談話了,只有一個人才會被人稱為大頭領,那就是陶靜靜。」

  白素娟默然片刻才道:「表妹實在沒有恨我們的理由,對你,還可以說是你拒絕過她的感情,由愛轉恨,對我,她不該恨我的。」

  「素娟,你又來了,她害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可以用自己作餌,把你騙進了索倫貝子的陷阱,怎麼還不恨你呢?我以前就分析過,她恨你比恨我更烈,那種從小就積存起來的恨意,你一直比她強,比她好,比她高出一截,甚至於比身世,她都矮你一個頭,那是她最受不了的事。」

  白素娟又低頭不響了,羅奇又道:「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她要殺死你,就是為了紅燈會,正如我先前分析的,殺了你,可以栽誣在南路的洪大全頭上,陳大忠他們一定會率眾找洪大全算帳,牛本初他們也必會率眾向洪大全報復,她只要及時派人幫助這兩人,殺了洪大全,南北兩支紅燈會都落到她手中了。」

  「表妹對我嫉恨之心或有之,她卻沒有那麼深的心機。」

  「以前沒有,現在卻有了,她有許多智囊,以前的索倫貝子手下一批人失了靠山,都投到她那兒去了。再者,我聽說她利用已故父母的淵源,搭上了一些激進的老傢伙,高喊起反清複明的口號,打著義師的旗幟,又圖有一番作為呢!這批傢伙是唯恐天下不亂的……」

  白素娟突轉憂色道:「這倒是件危險的事。舅舅和舅媽生前就喜歡跟那些人來往,而且還引了幾個人進了紅燈會,結果因為我爹認為紅燈會實力未豐,舉事尚未其時,力主先作生聚教養,才把那批惹禍精給堵了回去,表妹怎麼又跟那批人來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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