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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沈君玉呵呵一笑,道:「尊駕乃是章武幫左先鋒尤胖子,大名鼎鼎,天下無人不知。區區比尤兄你起來差得太遠了!」

  四下人嗡嗡悄語,那章武幫左右先鋒名震武林,心黑手辣人人皆知。

  沈君玉沒說錯,若以個人名聲而論,比起「尤胖子」三個字差得太遠了。

  沈君玉又道:「我們曾在太湖湖邊見過,那時候尤兄你搖身變做很梭鏢局的帳房先生,身材瘦弱,面容亦與現在不同。區區記性問來不壞,不會認錯人的!」

  尤胖子愣一下。這個秘密沈君玉怎生得知?他當直認得出我?見胖子感到難以置信,不由得轉眼向臺上的銀老狼望去。銀老狼毫無表示,但那阮瑩瑩明亮的服波卻射過來。噫,莫非她也認出我廠?哈哈,不對,不對,她不是瞧我,是瞧那俊俏的沈君玉……使然殺氣陣陣,從四面八方湧來。尤胖子轉眼一看,只見七八個人都亮出兵刃,團團包圍住他。這些人有老有少,醜俊不一。

  只有一點個個一樣,那就是眼中仇恨之光和強烈的殺機。

  憑你們這些個人焉能耐何得老子?尤胖子泛起得意的笑容。好久沒殺人了,今日正好大開殺界,煞煞手癢。尤胖子往一邊移開兩三大,四下的人群紛紛裂退,讓出一大片空地。尤胖子抽空向沈君玉投以一瞥,但見那沈公子兩眼發直,和阮瑩瑩的情波糾纏在一起。

  妙極了,尤胖子想到:等老子收拾了這些個不知好互的混球,再對付姓沈的……」

  包圍尤胖子的七八個人之中,兩人使劍,兩人使刀,一個使熟銅棍,一個手捧一對判官筆,還有一個提著方便鏟,竟是個僧人。

  這個包圍圈外,出現另一個包圍圈,一共有三四十名勁裝大漢,個個凶仍驍勇,動作整齊迅捷,一望而知訓練精良,身手不凡。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一批人馬就是集賢莊佈置的「黃雀」。不管尤胖子贏也好,敗也好。

  那七名尋仇的人絕難安然脫身。

  四下人無聲地騷動,人人都想瞧個清楚,又不想惹事上身,所以各尋有利位置,卻空出木台前一大片地方。好在廣場中有兩邊角落都堆滿了桌椅,準備大開筵席之用。

  這時迅即被搬一空,團團搭成看臺;尤胖子面上的肥肉顫巍巍的抖著,似笑非笑。

  擠成兩顆小豆似的豬眼睛,緩緩四下掃視。

  左前方一名持刀老者怒聲道:「尤胖子,還我兒子命來。」

  尤胖子點點頭,道:「哦,是兩廣總捕頭李暢的父親,你該躲在家裡享福才對,何必把屠龍刀李仰高這個英名喪送此地?」

  許多人都以驚奇的目光打量李仰高,同時也注意到他手中的刀果然有點不同,比較長窄,刀身隱隱有龍紋盤繞。

  屠龍刀李仰高還未作聲,旁邊一個四十餘歲的壯漢,手中熟銅棍往地面一搗,發出「吟」的一聲,厲聲道:「咱家小弟是不是你架火活活烘死?」

  尤胖子呵呵笑道:「一點不錯,你們洗家兄弟有名的鋼皮鐵骨大力士,自然要架火燒死才省力氣,哈,那洗大祿在烈火中亂叫亂跳那樣子才好看呢。你洗大福恐怕沒有機會嘗這滋味了。」

  人人聽得毛骨驚然,也替那洗大福感到難過。由此看來,尤胖子真是極為殘忍可惡的魔鬼。洗大福環眼圓睜,烈火直噴,提起熟銅棍……尤胖子身後的一個長衫中年入嗔喝道:「姓尤的,還記得我雲山水麼?雲某一家七口血海深仇……」

  尤胖子呵呵而笑,兩頰肥肉亂抖。這些仇家提起從前的血債,似乎使他很高興。

  「好個殘忍惡毒喪盡天良的孽畜……」

  手提方便鏟的中年增人冷冷開口,聲音強勁震耳,內力充沛深厚。但口氣態度冷靜異常,使人生出在大暑天如臥冰雪之感。洗大福爆發出來的怒恨突然暫時抑制住了,他自家也驚奇地望著那僧人。以往怒火一發便不可收拾,那僧人是誰?有什麼特殊力量能使他不知不覺中抑制住怒火呢?尤胖子的身子風車似疾轉,使自己正面對著那僧人。

  這是尤胖子第一次露出戒備應戰的神色,全場數千人無不感到那僧人不同凡響,必是大有來歷之上。但看他外表甚是平凡老實,年紀約在四句上下,沒有特徵可供推測來歷,那僧人徐徐道:「貧僧釋清涼,來自五羊。尤胖子。你一定想不透貧僧與你的淵源何在……」

  尤胖子眼中現出審慎的光芒,的確猜不透這憎人如何也是仇家之一?

  從這清涼僧聲音中特殊的力量這一點測想,此僧必定禪功精深之極。「清涼大師,咱們從前見過面沒有?」尤胖子盡力想弄清敵人的底蘊,才好設法應付。

  清涼大師誦聲佛號,道:「蘭因漿果,總是不易說個明白。人世間無量事,似真還幻,何須細究。尤胖子,眼下有不少人要向你報仇,冤冤相纏,縱是曆千百劫也難以解得。貧憎有良言相勸,只不知你肯不肯聽?」

  尤胖子豬眼一閃一閃的,道:「什麼良言?說來聽聽看。」

  清涼大師道:「貧僧勸你迷途知返,做個轟轟烈烈的大丈夫……」

  尤胖子的豬眼眯成兩線,道:「大丈夫誰不想做?只不知怎樣做才做得成?」

  清涼大師道:「你身上背上百數十條人命,罪孽之深重,不消說得。但不拘是哪一個仇人怨家取了你性命,這冤冤相報的惡果從此深種,不知要經歷多少劫才解得開。尤胖子,你須當猛然醒悟,深自悔恨。做了錯事就敢承擔,這便是大丈夫行徑。你當著天下英雄,從容了斷,世間一切冤孽,由此一筆勾銷……」

  四周升起談論之聲,大多數都認為清涼大師的活簡直是神志不清,尤胖子怎肯為了他幾句話而自殺還價?這些話說了等於白說,難道清涼大師果真神智不清?少數人卻不這麼想,看外表清涼大師禪功佛法甚是精深,說話有條有理,焉會是神智不清?

  尤胖子冷笑一聲,道:「這個轟轟烈烈的大丈夫讓你做好不好?」

  清涼大師道:「善哉,善哉。貧僧是乃出家之人,以學佛為眾生捐軀,卻不為了轟轟烈烈大丈夫之名……」

  這話有點意思了。那少數智慧高閱歷廣的人想道:只不知清涼大師怎生為眾生捐軀法?

  清涼大師又道:「你如是執迷不悟,貧僧願替那些欲殺你而甘心的人,據承了冤孽惡果。貧僧今日要當天下英雄取你性命。」真是活見鬼!尤胖子心中咒駡一聲,這個和尚八成被鬼迷了。「笑話之至,清涼大師你若是殺死我,我來生找你報仇,咱們還不是冤冤相報,永無了期?」

  「貧僧取你性命之後,立即當眾還你一命。捨身為人,在我佛門原算不了什麼……」清涼大師口氣很平淡,聲調祥和,不含半絲殺機戾氣。

  人人一聽而知他想說想做的,全是他內心深深相信乃是為所當為的。尤胖子突然發覺其餘六人的殺氣更為強大,心知這是因為人人都徹底氓滅了怕死之念,都想奮勇爭先,不惜搶先把冤孽惡果攪在自己身上。這是出自行善的高貴情操,由此而激發無所畏懼的勇氣。他奶奶的,尤胖子暗罵一聲。這清涼大師原來用這種詭計,使眾人同心合捨命對付我。但你禿驢卻估錯了,很多事情不是憑勇氣就可以解決的。我胖子的武功今非昔比,你們都來吧,休想有一個漏網……在尤胖子和眾人之間,暗暗激起了森殺的氣流,這是雙方在氣勢上的拼升,由於尤胖子的眾仇家,被清涼大師的話激發精神的全部力量,因而這種氣勢上的無形拼鬥,竟變成關乎生死,有如出手肉搏短兵相接一樣。尤胖子獨自對抗四周七人的精神壓力,感到清涼大師乃是策合群力的主流。

  隱隱覺出清涼大師的精神非同小可。

  全場的人都紮不住屏息嗟聲,全瞧出雙方正作殊死之鬥,特別是那尤胖子面色不對,相持下去,不知道尤胖子會不會立斃當場?臺上的銀老狼定睛望任清涼大漢和尤胖子面色十分凝重。他早已看出清涼大師這一派與尤胖子在精神方面激鬥,情勢之險惡非同小可。但現在才真正曉得雙方已到了短兵相接生死立判的階段。太遲啦,銀老娘心想,不由得眼射凶光,迅即發出暗號。

  一個中等身量的漢子從人叢中躍出,淩空飛過週邊的三數十名勁裝大師身後。

  此人動作之快宛如鬼魅,就在全場數千人發出悶雷似的驚噫聲時,他左手已抓了清涼大師後頸的衣領。「呼」一聲清涼大師連人帶方便鏟像稻草人般被扔上了半空。

  只見清涼大師在空中悠悠打兩個筋斗,掉下來穩穩站著,姿勢全無變動。使人強烈鮮明地感到在那清涼大師來說,根本沒有發生過什麼事。這個敵人出手,他飛上了半空再落下來,只不過是幻覺而已。

  許許多多的人都幻起了如在夢寐中那種真幻難分之感。直到這時大家才有工夫瞧得見那漢子的雙手,露在袖外的指掌,甚是可怕。這傢伙原來是李鬼手,眾人從這特徵上認出來。

  李鬼手是當年章武幫的右先鋒與尤胖子搭檔多年,惡名昭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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