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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李玉真胸中充滿了悲憫,想道:別人也許被他猿形的外相所蒙蔽,但顯然他的五官端正,骨骼奇佳,應是屬於聰穎而又忠厚的一類人,只不知他如何能夠長出一身黃毛?

  連眼睛也變為綠色?誰也忘懷不了二十五前那場險惡無比的生死之戰,李玉真暗暗把這猿人拿來跟那天竺婆羅戰主相比,細一琢磨,心中忽有所悟。

  只有阮雲台道:「飛猿兄,你心中當必知道今夜的局面,非比尋常。等咱們一動手,什麼話都來不及說了。因此本人須得把握這瞬息即逝的機會,講個明白,縱是今夜我等一敗塗地,本人在九泉之下,也不至於做個糊塗鬼。」

  萬里飛猿仍然森冷地凝視著他,沒有開口。

  阮雲台又道:「本人觀察至今,已可以大膽誇口說,對你的來歷和用心都瞭若指掌了。」

  鐵膽包嘯風哦了一聲,道:「若是如此,阮先生何不說出來給大家聽聽?」

  阮雲台道:「若是飛猿兄不反對,本人自是樂於奉告諸位前輩。」

  萬里飛猿道:「我不反對!你說。」

  阮雲台道:「好,第一宗先說你的武功淵源。根據種種跡象,我們早已判斷你是天竺婆羅戰主的傳人,但直到剛才你不肯猜第七位沒有現身的江南名宿萬柳散人張安世前輩何故缺席,本人才敢肯定說,你是婆羅戰主的傳人。」

  萬里飛猿不做聲,好像一點興趣都沒有。

  但正因他反應是這樣子,阮雲台更有把握。

  當下仰天朗聲長笑,盡情發洩心中的得意之情:「飛猿兄,你當時不敢向峽偵查看,因為你怕此舉反而洩漏風聲,二十五年前,萬柳散人張安世前輩正是在百仞崖頂忽然出現,劃過茫茫長空,把婆羅戰主逃路封死,還使他負傷落敗。此是二十五年前最重要的一段公案,你目下有了應付之法,自是希望深藏不露。但假如你不是婆羅戰主的傳人,那一定會訝異何以七大高手非一齊出現不可?你不問不看,足證你的萬妙神手奇功絕藝,果然是傳自婆羅戰主本人。」

  萬里飛猿喉嚨中障咆一聲:「是又怎樣?婆羅戰主比你們這些人都好一千倍一萬倍。你們八個人,他一個人,哼,你最壞最可惡!」

  他指著阮雲台,口氣中完全流露出鄙視痛恨之意。

  阮雲台面色變得沉凝起來,接著謂歎一聲,道:「你責駡得甚是,本人可算得是罪魁禍首。」

  他不但沒有反駁,反而忽然認罪自責,大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連猿人在內,都微微一怔。

  昆侖陸天行道:「二十五年來這宗公案使人難以忘記,可是老夫心中卻沒有絲毫歉疚不安之感。」

  鐵膽包嘯風仰天大笑,道:「我們捨生忘死的一場拼搏,既不為名亦不為利,何內疚之有?」

  這兩人的話,大概可以代表七大高手全部的心情和想法,言下之意,亦等於提醒阮雲台無須攬罪自責!

  阮雲台神色肅然,態度口氣都很認真,緩緩道:「二十五年前那婆羅戰主挾天竺無上絕學,雲遊到東土來。他老人家偶然出手,展露秘藝,讓中原武林得以瞻仰風采絕技,這原是好事。但他老人家胸中有宗教異見,以至好幾位佛道人遭劫。在他老人家看來,這是自然的事,就像旁草不能與禾苗共存一般。殊不知中土的情況與天竺迥異,中土千百年以來,官家對宗教極少干涉,眾教並容,信者自信。因此,婆羅戰主若是以他的教義折服天下,誰也無話可說。若是以武功為手段,毀滅異己,這等作為,自然是不容於天地間。因此,本人用盡了心機唇舌,更不辭奔波跋涉,把當代七位前輩高手一齊請了出山,合力主持公道。」

  李玉真微微一笑,柔聲道:「阮先生寥寥幾句話,便把前因後果說得明明白白,既然你是要求公道,我們這些人也自問並沒有偏私和排斥異族之心,卻不知先前何故自承罪咎?」

  阮雲台在回答之前,轉眼向眾人掃視一匝。

  每一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連猿人也不例外。

  最後,他的目光特別在李玉真面上停留了一下,隱約瞧得出她那清麗飄逸的微笑中,好像蘊含某種意思。

  「是的,她可以說是我阮雲台平生唯一的知己了。」阮雲台的念頭迅快閃過心頭。「我和她雖然數十年來只見過幾面,可是,只有她瞭解我很多的想法,二十五年前初見時如此,現在也是如此。我也相當瞭解她,待會兒她必定有驚人之作,我瞧得出……」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談過這些,以李玉真的本事和身份,根本牽扯不上「相逢恨晚」之類的情懷。

  可是他們的心靈卻有一種冥合妙契,不落詮言自然而會心。

  他們會心地深深相視一眼,阮雲台才道:「不錯,照理說本人應無愧疚,不過二十五年後的今日,飛猿兄在江湖上出現,本人想了很久,才恍然發現昔年的錯誤。」

  他既已自行認錯,猿人看來引起了興趣,澀聲道:『你們當年若是公公平平的決鬥,便沒有做錯。」

  阮雲台道:「飛猿兄這話只對了一半,當年本人應該找到個人,與那婆羅戰主公公平平地較量一場。縱結局不分勝負,但婆羅戰主一旦得知中土也有與他抗手之人,自然野心收斂,或是返回天竺,或是留在此地一心一意務求勝過這一個人。」

  林虛舟道長道:「野心之為物,不似其他妄念,只怕不易收斂。」

  阮雲台應道:「婆羅戰主武功通玄,天竺億萬之人無有敵手,是故跋涉東來,看看以中土之大,人物之眾,是不是也像天竺一般找不到對手。不幸的是他以一個異域僧侶之身,實在不易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唯一可以與他分庭抗禮之人。飛猿兄和諸位前輩當必曉得,大凡野心不受絲毫拘束之時,便會漸漸變質。他會把自己妄想為超越一切無所不能的神,而不復再是人類。」

  萬里飛猿聳聳寬厚的肩膀,道:「這些話跟不公平決鬥有什麼關聯呢?」

  阮雲台嚴肅地道:「本人若在二十五年前懂得這些道理,今日的局面就大不相同了!」

  那在場的六大高手沒有一個覺得阮雲台嘮叨羅噱,一來他的理論的確有引人入勝之妙,二來他能誘使猿人插口論說,可能已有奇謀正逐步發動中。

  峨嵋鐘無垢第一次開口,表情冷峻,聲音特別低沉:「敢問阮先生,當年你錯在何處,如若不然,今日的局面又有何不同?」

  這個衣著宛如村嫗的老婦人,說話時自然流露出威嚴氣度,自有一股震懾人心的力量。

  可見得她能跨身於天下七大高手之列,除了武功之外,對於精神心靈方面的修為,也同樣重要。

  要以舉手投足以至言談顧視之間,都具有與眾不同的氣度和強大的無形力量。

  阮雲台道:「二十五年前婆羅戰主遭遇挫敗,負創離去。諸位前輩不但在當時目送他隱沒在杏冥群山之中,全無追誅之心。即使是在事前集議定計之時,也沒有人提出過趕盡殺絕的主張……」

  萬里飛猿仰天一聲狂笑,響徹雲霄,群山迴響久久不絕。

  「趕盡殺絕?你說想對婆羅戰主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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