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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這時,不但是猿人,連少林寺的圓音大師、武當山的林虛舟道長,他們僅是七旬以外的人,平生見識何等廣博,現在也禁不住流露出大感興趣的神色,注意地聆聽阮雲台每一句每一字。

  他們先前也曾為了阮雲台單獨留在廟內而暗暗擔憂,事關那猿人的武功實是非同小可,耳目之靈警不喻而知,若是一旦發現了阮雲台蹤跡,後果豈堪設想。

  只聽阮雲台徐徐道:「何以見得這位兄台剛才沒有發現本人,便等於他的推理能力強于天生稟賦呢?首先本人須得說明一下當時的情景,在那一目了然的屋子內,共有八個人橫七豎八打地鋪,除了一道門戶之外,別無可供出入的通路。因此,這位兄台突然發覺被子下面是個假人之時,由於經驗累積而自然反射的想法是這些人全都躲起來了。他用不著仔細推敲,便已曉得這些人躲起來之故,必是為了他的緣故,換言之,這些人都知道並且恐懼他的聲名和厲害,才躲起來。因此,他……你這位兄台已做成一個成見在心中,那就是屋內的八個全都躲起來了。請注意『全都』這兩個字的意義,這表示說你認為在你的威名之下,這些人不是聯合抗拒,就是全部躲避。此一想法並非出自直覺,實在屬於推理,只不過過程極快,好像是直覺罷了。」

  在這夜風呼嘯的峽谷內,古廟射出的光線閃映不定,遍體黃毛的猿人看來特別猙獰可怖。

  可是那慈眉善目老和尚,古仙人似的老道人卻浮動著使人安心的氣氛。

  而這位娓娓道來神態瀟灑的阮雲台,全身放射出智慧的光芒,亦呈現一種特殊的力量。

  這種對峙之勢顯得奇異無比,端的是人間罕見的一副畫面。

  阮雲台繼續分析道:「當時這位兄台曾經隨手又以掌力掀起另一個人的被子,但這只是下意識的動作,根本不期望會發現真人。不過本人在屋角隱藏的鏡子裡,卻窺見見台你目光落在當中的女人身上,對於她,你小心地視察了一下,及至肯定她被子下面的身體連呼吸的細微起伏都沒有,你便把思路轉到眾人藏處這個問題上。」

  他說得那麼清楚,好像能看得見人家的思想如何活動進行,實在十分引人入勝。

  「若是靈異獸類處此景況之中,本人敢打賭它不外側耳聆聽或用鼻子嗅聞兩種方法而已。因為屋子既不大,又甚是明亮,眼睛已瞧不出什麼物事了,可是兄台你卻用眼睛查看,你用的不是普通的眼睛,而是充滿了智慧經驗的。你打量整個房間的大小,窗戶的形狀,牆壁的厚薄,屋頂的材料結構等。一瞬間,你已曉得這些人既沒有逃出屋外也不是另有夾壁複室,於是你判斷這些人必定藏在地面之下。並且在極短時間內,找到了地下室的人口。踩碎了地磚之後,果然發現封閉入口的厚鐵板。」

  林虛舟老道人讚歎地道:「這位施主竟能在轉瞬之間找到了眾人匿藏之處,稱之為天縱之才,亦非過譽。」

  阮雲台頷首道:「這位兄台的聰明才智果是高人一等,但卻不是機詐卑鄙之輩。本人批評,有根有據,絕不是胡亂捧拍。」

  少林圓音大師道:「阮先生的根據何在?說出來聽聽,以免這位施主的光明善良本性,被世俗流傳的恐名所掩。」

  他的聲音特別慈祥悅耳,令人聽了內心自然而然大感平和。

  阮雲台道:「大師說的極是,本人今晚機會難逢,自當暢所欲言,且不知這位兄台可肯見示姓名,以便稱呼麼?」

  在這等友好而又明智的氣氛之下,加上圓音大師。林虛舟道長和阮雲台三人,俱非世俗凡庸之土。

  猿人內心的感受大是不同,也可以說他已受到不能不改變往昔態度的壓力。

  他綠睛轉動一下,口中緩緩發出語聲,聽起來音調抑揚頓挫,很有節奏,分明是一種語音,但卻嘰哩咕啃的,無人能明其意。

  林虛舟道長望著圓音大師,只見老和尚搖搖頭,答覆他以目光表示的詢問,道:「不是梵語。」

  原來這猿人顯示過的神功絕藝,乃是天竺婆羅戰主秘傳心法,故此他一開口,語音怪異莫辨,自然使人連想到天竺的語言了。

  阮雲台微微一笑,道:「兄台說的苗峒方言,是也不是?」

  猿人默然注視著他,綠睛中光芒忽強忽弱。

  圓音大師和林虛舟道長忽然一齊出手,圓音大師寬袖揚處,一股微風吹過阮雲台和猿人之間。

  林虛舟道長的拂塵拂出一片勁氣,也是攔在當中。

  猿人若是要出手攻擊阮雲台,就須得先破去這兩位當代高手發出的真氣勁力。

  阮雲台道:「多謝兩位前輩保護周全的美德,這位兄台剛才果一度胸蘊殺機。有時候一個人太會料事計算,難免惹殺身之禍。不過,若不是我們這等人物,兄台焉能肯開口說話!」

  這幾句話即抬高了自己方面之人,亦同時捧起對方。

  猿人仍不做聲,可是他眼中的光芒已恢復如常,甚至連綠色的眼珠也似乎變得帶點褐色,瞧起來已沒有往常那麼詭異可怕

  阮雲台何等老練,登時已從這一點變化中,察看對方正急速地變回人類,兩對野獸一般的眼珠顏色,乃是最明顯的表示。他把握時機,突然拱手道:「見台可能沒有姓名,也可能不願再用舊時的姓名,若是如此,本人大膽代你起個名字,以便暫時稱呼可好?」

  猿人點點頭,簡簡單單地應了一個「好」字。

  這個字一出口,少林圓音大師和武當林虛舟道長不禁迅快交換了一眼。

  他們心中都充滿了欽佩和服氣。

  因為他們深知當今之世除了這位智慧他人阮雲台之外,絕沒有第二個人能使這猿人開口說話。

  阮雲台不但使猿人第一次開口答腔,還同時探出一個線索,那就是猿人從前可能沒有姓名,或者不願再用舊日姓名,兩者必居其一。

  這條線索只要再往下追就行,在他來說,已經沒有太大的困難了。

  「兄台外形有如猿人一般,暫時便稱萬里飛猿如何?」

  猿人又簡短地應了一聲「好」,眼珠的顏色變得更為深褐只剩下少許淡綠而已。

  阮雲台道:「大凡無性兇暴之八,必以殘殺虐害別人為樂事,故此會主動地做出兇殺血案。但若是善良之人,則每每是環境所迫,才會傷害對方。飛猿兄你兩年來每件案子,本人都仔細研究過,發現其中有些人所以會遇害,全是迫得你不能不下毒手。因此大體上說來,這些遇害的武林朋友們,可說是咎由自取,須怨怪你不得。」

  圓音大師、林虛舟道長都訝異地對覷一眼,他們乃是天下兩大門派的前輩高手,那些遇害的人當中,不乏少林武當之士,所以他們可不能輕易就承認阮雲台這種說法。

  阮雲台自然曉得他們會有這等反應,接著又道:「當然這話乃是站在飛猿兄的立場來說的,別人聽了可能反駁,假如說飛猿兄不是這等行徑,亦不找上門來,誰能迫他下毒手呢!這番理由也對,飛猿兄,本人只是指出事實,並不偏袒任何一方。試想你如不找上他們,以你這一身來去無蹤的功夫,誰能找得到你?例如今晚的情形,假如你不現身,我們便無法交談了。那麼講到結果,究竟誰對誰不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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