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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陸廷珍滿腔儘是掉在深淵行將沒頂的那種悲哀:「論才智、學問、武功、相貌等等,我有哪一樣比人差呢?」他想:「可是命運卻無情地把我揉碎,生像捏死一隻螞蟻一般……當然不僅只是我,遭遇著同樣的命運的,還有數以萬計的兄弟姊妹,其中才智傑出的也不知有多少……」

  這可惡的天氣,太暖和啦!江南就硬是跟北方不一樣,暖和得很不舒服。陸廷珍直到這時,才第一次感到後悔。後悔的是這一趟杭州之行,實在太冒失太孟浪了。

  「我究竟逃避什麼?」他迷惑地想:「如果說單單是為了要看沙天放與幻天君之鬥,竟然犯此大忌到江南地面來那是自己騙自己的藉口,決不是真的。是了,我竟是為了躲避她──俞翠蓮。她的魅力強得教人受不了。」陸廷珍瞿然而想:「假如我再不逃走,我必將陷入萬劫不復的情網之中。」

  「墜入情網是常人的權利,我們卻不能失足陷溺啊!」他想到這裏,無限悲哀湧上了心頭。

  一個酒保端菜上來,順便低聲在陸廷珍耳邊說了好些話,隨即退下。

  陸廷珍的悲哀迅即消失,他一面進食,一面說道:「元波兄,我剛剛得到一些消息。」

  公孫元波也暫時忘記那些哀傷之事,問道:「什麼消息?」

  陸廷珍道:「第一件事是三寶天王方勝公等一行,昨夜已抵達杭州,今天還游了一天的西湖。至於他們何時動手,還未得悉。如果方勝公有所決定,我馬上就能知道。」

  這末後的說法,公孫元波毫不懷疑,陸廷珍的確有這種神通本事。

  陸廷珍又道:「第二件是京師方面,以東廠特置的傳驛,送到十萬火急的中旨,是太監梁芳他們奉萬貴妃之命傳達的旨意,但內容我不大明白。」

  這也不奇,這等火急中旨,方勝公秘不告人,也是常情。公孫元波道:「以後再打聽也可以,方勝公為人深沉得很,秘密不易外洩!」

  陸廷珍道:「不是探聽不出來,而是不明白。那道中旨說是富平侯徐安邦已死,玉鉤斜案破!甚麼是玉鉤斜呢?我還沒聽說過……」他發現公孫元波面色變得十分慘白,吃了一驚,心中也就醒悟這些話對公孫元波有著極重要的意義。

  過了好一陣,陸廷珍都不開口詢問。公孫元波深深呼吸幾下,才道:「哼!他們等到冷于秋遇害,便向富平侯下手,把玉鉤斜的秘密逼了出來!」

  他話中帶出了冷于秋,更使陸廷珍感到迷惑,一時想不透其間的複雜關係。公孫元波恢復常態,提議回船休息。陸廷珍依言算了帳,和他回到船中歇息。

  ***

  在杭州城內,曙色才侵透窗紗不久,前面寬敞華麗的大廳內,已經先後聚集七八個人。

  最後才進廳的是個肥胖禿頂的人,他出現時,所有的人都站起身迎接。

  這人氣派很大,在當中太師椅上一坐,其他的人才分左右兩排次第落座。

  左首最上面的一個,錦袍留鬚,相貌威嚴,首先向當中的人說道:「卑職董沖,昨夜奉令查西北城,還沒有眉目。」董沖的聲音態度都很恭謹,他平生只服膺這個座次比他高一位的三寶天王方勝公,別的人他全不放在眼內。

  方勝公的眼光轉到右排最上首的人,問道:「秋谷兄,你呢?」被他詢問的人,正是權勢赫赫的錦衣衛指揮薛秋谷,但他在方勝公跟前,卻矮了兩頭,一是方勝公高過他,另一頭就是先開過腔的鬼見愁董沖了。

  薛秋谷挪一挪屁股,恭聲道:「稟方大人,卑職也沒有發現。」

  方勝公道:「既然如此,有煩星老走一趟,到北高峰後冷于秋遇害之處等等看,一有發現,馬上通知!」

  一個年約五六旬的老者應聲離座去了。此人行動很快,一眨眼間就失去了影跡。

  他正是以「快」見長的追風叟徐星舟,所以方勝公才利用他的長處,守伺沙天放的蹤跡。換了別人,若是窺見了沙天放,以此老武功之高,自然也會察覺,這一來派去窺伺之人便很難有生還回報之機會了。

  方勝公顧視眾人一眼,突然仰天笑道:「諸位大人,我們快要結束這一趟奔波之苦啦!哈哈……」

  為甚麼此行快要結束?他不說,誰也不敢問。

  方勝公笑完之後,仰首向天,尋思了一陣,才又道:「想那沙天放披頭散髮,形狀兇惡,加上兩腿已廢,全仗雙拐行動,這等樣子之人,只要見過一面,無不記得清清楚楚。因此,杭州城既然查不出此人蹤跡,則可想而知這個老傢伙必是匿居深山野嶺!」

  大家聽了他的分析,沒有一個不服的。

  方勝公故意要使氣氛輕鬆下來,便向鬼見愁董沖和薛秋谷兩人道:「你們誰敢跟我打賭?我說追風叟徐星舟此去,必定見到沙天放。」

  董沖道:「方大人深信他還在北高峰那邊?」

  方勝公點點頭,道:「我是這樣猜!」

  薛秋谷道:「想一想可是教人難以置信,那兒既然已殺了不少人,這老魔頭竟然一點也不避忌麼?」

  方勝公道:「這正是他高明之處,況且他認為已經謀殺了冷于秋所有的人,應該更不會有問題。誰知道我們已得到受僱的鄉人傳訊,連冷于秋是在第九十九招落敗,我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哈哈!」

  他的笑聲中含有可怕的殺機,還有得意的意思。

  董沖道:「方大人,這個賭我是不打的。薛大人呢?」

  薛秋谷笑道:「算啦!跟方大人打賭,不如痛快些掏腰包請客,還賺回一句『多謝』。」

  董沖道:「方大人,那沙天放非比等閒之輩,連冷于秋也不免於難,武功之強可想而知。只不知我們是一個怎樣應付法?大家分散包圍呢,抑是集中力量攻擊?」

  薛秋谷也道:「對!沙天放這老魔頭實在是扎手的人物!」

  方勝公微微而笑,沒有回答。他不說,董沖可就不敢再問了。大家的話題轉到別的事情上,聊來聊去,不覺已是中午。

  眾人用過午飯,又回到大廳上煮茶閒談等待。

  突然一個人匆匆奔入來,單膝一跪,大聲道:「啟稟方大人,徐大人回來啦!」

  方勝公道:「很好,他的人呢?」

  聲音方歇,一道人影像一陣風似的捲了入來,身法之快,不愧外號稱為「追風叟」。

  這追風叟徐星舟居然有點喘氣,可見得他除了奔馳甚急之外,還加上了心中的情緒很緊張。他目光掃到方勝公面上,那個深沉莫測的領袖氣派,使他心頭一定,忽然也不喘氣了。

  「徐星老,見到沙天放了,是不是?」方勝公從容不迫地問。

  徐星舟連忙點頭,道:「見到啦!那老魔頭雙足已廢,可是他以拐代足,速度快得叫人不敢相信。」

  方勝公道:「這個自然,如果他行動遲滯,怎能加害冷于秋,又把所有的人殺死,無一能得逃生呢?」

  徐星舟道:「方大人說得是。卑職當時可沒有時間想了,用盡了平生功夫,少說已兜了二三百里路那麼一個大圈,才逃出那老魔頭的追殺。」

  方勝公「哦」了一聲,沉吟細想。

  董沖插口道:「若然如此,那沙天放已經不知跑到哪兒去啦?」

  徐星舟道:「我的確忽略了這一點,當初只求擺脫他如影隨形的追殺,哪能考慮別的問題?」

  座中只有一個方勝公聽出他話中有話,問道:「結果怎樣,了?」

  徐星舟不禁臉泛喜色,道:「後來我終於想到這個問題,所以也不敢一下讓他追丟了我,故意誘他繼續追趕,兜個大圈子之後,又回到北高峰附近。」

  薛秋谷大為讚許,道:「這一手漂亮極了,你在北高峰附近才甩掉他,是不是?」

  徐星舟道:「是的,不過當時也真是險狀百出,差點就被他趕上來了。」

  眾人的目光現在都集中在方勝公面上,等他發號施令便好動身。

  方勝公意態從容,徐徐道:「諸位大人,眼前要緊之事,不是沙天放,而是公孫元波!」

  他忽然提起了公孫元波,把話題說到別處,眾人都覺得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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