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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他心中已有了計較,暫時卻不說破,當下仰天獰笑一聲,道:「冷于秋,你想殺死公孫元波的話,只要過得我這一關,你就可以如願以償。」

  冷于秋聽了,神色不變,聲音如常,應道:「好!我要放肆得罪了!」話聲方歇,劍上透出的寒氣,比平時運足了功力還要森冷數倍。

  沙天放這等人物,也被逼迫得運功抗禦,才忍得住侵入七竅的寒氣。要知這是冷于秋如今已存著必死的決心,所以這股慘厲無畏之氣,無意中大大增強了青霜劍的威勢。

  沙天放揮拐迎頭砸去,拐上湧出的力道重如山嶽。冷于秋身上的衣服貼體勁拂,露出了起伏有致的曲線,但她卻站得穩穩的,不曾被拐力逼退。

  這正是勝負關鍵所在。如果她抵不住敵方拐上的壓力,腳步略浮,沙天放乘機攻入,她以後便只有挨打的份,而且挨打也挨不了多久。

  冷于秋可不是全憑內力與對方硬拚,她手中的青霜劍的凌厲劍氣,割裂了對方的拐力,所以她事實上並不太費氣力。

  換言之,她大有餘力等待枴杖攻到時才予以招架或反擊。造成這種有利情況的原因,青霜劍本身的妙用乃是主要因素。

  她瞧得真切,冷叱一聲,劍化長虹,劈掃當頭落下的枴杖。劍拐相觸,發出一聲脆響。沙天放退了一兩步,面色十分凝重。

  冷于秋雖然屹立未退,可是敵拐的勢厲沉重,已使她玉腕微微酸麻。這還不說,最可驚的是那沙天放拐力在剛猛中含有靈巧的變化,在極微細的震動中,巧施「粘」字訣,把她青霜劍削鐵如泥的威力輕輕化解了,所以枴杖分毫未損。

  「這個老魔頭的武功實在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啦!」她心中掠過此念。「看來今日的確不易逃過劫難,這倒沒有什麼遺憾,反正在這世上無牽無掛,像是那雕欄玉砌盛放的牡丹也好,空谷寂寞的幽蘭也好,一旦萎落,便化為塵土,沒有傷悲,也沒有憶念。」

  沙天放枴杖如風,一連七八招,奇詭變幻,使人難測其妙。這幾拐可就把無情仙子冷于秋逼得連連後退。

  她早就知道功力精深到某種程度之時,可以補招式的不足,但這個理論,在她還是第一次親身體會到。

  要知她乃是東廠三大高手之一,已是宇內有數人物,平生臨陣對敵以來,很少碰到比她還強的對手,故此她沒有這種經驗。經常只有她仗著功力修為,彌補她劍法上偶然的疏失。但現在她終於嘗到滋味了。

  那沙天放拐法雖有隙誤,但他拐力強絕,所以把這些空隙都填滿了,以致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出手猛攻,沒有太多的顧慮。當然這種空隙僅是偶然出現,所以要抓住這機會攻擊,本來就不太容易的。

  冷于秋用盡全力,只見她劍身閃耀出森森青光,圍繞全身,極為嚴密。

  丹楓和紫雲兩婢自小隨侍冷于秋,對她的情況最是瞭解不過。她們還是第一次看見小姐陷於這等苦戰之中,長此下去,有守無攻,當然非敗不可。

  她們都大為變色,兩人對望一眼,不必言語,心意相通,齊齊掣出長劍,迅快奔了出去。

  沙天放眼角餘光瞥見,心中冷笑一聲:「好極了,這冷于秋實在不易迅即擊敗。但別的人上來,不但幫不了忙,還會分散她的心神,同時又正好做出氣筒。殺死她們,易如反掌,多少可以消消氣。」

  丹楓、紫雲一下子就分頭衝入戰圈中,兩支長劍靈動夾擊,論造詣已是武林不可多見的劍手了。「只要稍稍阻滯一下那老魔頭的攻勢,小姐就有機會出手反擊了。」她們都是抱著這個心思,對本身的安危,根本沒有考慮到。

  多少年來春花秋月,歲華空度。她們也和冷于秋一樣,有著空閨冷落的寂寞之感,歲數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在一般的人家,早該出嫁哺兒持家了。

  可是天下的英雄人物見得多了,王公貴人算不了一回事,那些凡夫俗子,如何能委身下嫁呢?「眼高於頂」的形容一點不錯,可是,命比紙薄、出身卑微這一點,無從補救。這一輩子既不能「飛上枝頭變鳳凰」,那就只好「丫頭終老」,免得嫁與凡俗之夫,徒然飲恨終身。

  她們這種同樣的感想已不是一朝一夕,直到公孫元波忽然銷聲匿跡,好像從地上消失了一般,就更令她們心灰意冷。多少年來唯一的打動了小姐芳心的男人,卻像是彗星一現。啊!希望已經破滅,她們亦無所依歸,雖說還未到了捐棄生命的地步,可是生命不必留戀,卻是無可懷疑的了。

  這兩個少女的長劍,透出拚卻一死的慘烈之氣。連攻了數劍之後,沙天放枴杖一掃,把她們彈出十六七步之遠,雙雙摔倒。

  冷于秋本已扳回一點劣勢,可是丹楓、紫雲的變故,果然正如老魔頭所料,使她心神為之一震。

  沙天放縱聲獰笑,雙拐輪流猛掃疾砸,勢力如山,兩三丈方圓之內,強風怒卷,旁人休想逼近。

  崖上潛伏著的杜心求視線忽然模糊不清,他連忙舉袖拭去眼眶浮動的淚水。唉!她輸定了,絕世紅妝,一代高手,將在敵拐之下化為齏粉。

  杜心求抹去淚光,凝神計算那老魔頭的招式。這是冷于秋重重託付於他的任務,他一定得完成,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令她失望。

  第九十九招!他的心一陣痠痛,面色瞬間變得死灰般慘白。

  冷于秋美麗的身軀,好像稻草人一般被黑拐掃中拋起,摔在十步以外。

  她好像在這一剎那間,還向崖頂望了一眼。杜心求的淚水又湧了出來,遮住了視線。他轉身急急奔去,不須查看道路,因為他溜上崖頂之時已經觀察好。可是他的身子縱是奔到京師,他的心卻永遠留在此地,尤其是她被掃離地,身子飛過空中的那一剎那的景象,更是永難磨滅。

  「早就應該勸勸她離開東廠,找個人託付終身。」杜心求想,心頭一陣陣刺痛。「她的對象不可能是我,但是這麼一個明眸皓齒、冰雪聰明的美女,怎可以落得這般下場?我真應該向她表露一下,哪怕被她恥笑責罵……」

  「不要胡思亂想了,為她報仇要緊。趕快把消息送給三寶天王方勝公,然後,找個地方一隱,或者削去頭髮,出家為僧。」

  他颼颼飛奔,快逾奔馬。突然間一腳絆著石頭,在不平的地上打個滾,爬起來繼續飛奔,連身上的灰土也不撣拍。

  早先觀察過的道路,早已超過了,所以他如不瞧著,說不定一頭紮入溝坑中,幸而他摔了幾跤,都在硬硬的地面上。

  他抹去遮擋視線的淚水,唰唰奔馳。後面傳來奇異的聲響,以他的經驗,竟也聽不出那是什麼聲音。

  杜心求猛可剎住腳步,回頭一看,不覺怔住了。

  滿頭長長白髮飄舞,身軀架在雙拐上的沙天放,已經來到他背後。剛剛的響聲,乃是他拐尖輪流點戳地面時發出的。

  「他一定像是騰雲駕霧般追上來的,因為冷于秋雖死,但還有不少人手,總可以阻擋老魔頭一下。經過耽擱,他不該追得上來,除非他能駕雲,或是有縮地之術。」杜心求想道。

  沙天放凶厲的目光,凝注在這個中年人面上。獲得第一個印象是這個中年人必是個老江湖,久經風浪,也絕對不是庸手,這一點可從他奔逃的速度得到證明。但是,他為何眼含淚光?為何會摔了好幾跤?

  在森羅宮的三光獄中被囚了幾十年,可真想不到現在的世界跟從前的大大不同。這個兇殘的白髮老人搖搖頭,感到很不滿意。從前的江湖上,既沒有這許多奇怪現象,例如武功高強得像公孫元波或冷于秋這等年輕人物,同時那時候的老江湖,決不會被人看見流眼淚,像個女人似的。

  他獰笑一聲,左拐平胸划去。從拐尖所帶出的銳利風聲,可想而知這一記凶鋒難當。他出手如電,拐尖已堪堪戳中杜心求胸口。杜心求打算使勁閃避,可是已經太遲了,即使他在巔峰狀態中,要躲過沙天放這一招本就不易,何況他神思恍惚,動作遲滯?

  杜心求的胸前肌肉已被枴杖尖碰上,五臟六腑血氣翻騰,湧向喉嚨,並且透不過氣來。

  沙天放長拐向左一帶,杜心求身子像陀螺般疾旋數匝,「砰」的一聲跌倒地上。

  但他神志反而清明了,清清楚楚地感到那老魔頭拐力由剛變柔,在剎那間把他身子粘住,使他迅速旋轉,然後站不住腳而跌倒的。雖然一口血沒有吐出來,但是這一跤已摔得他頭昏眼花內傷也免不了。他想:「可是,這個老魔頭不知玩什麼花樣?哼!我決不讓這萬惡老魔頭得意,一有機會,就自殺了斷殘生。」

  沙天放站在一旁,俯視了那個中年人。「起來,不要裝死!」

  杜心求慢慢起來,還拍拍身上的泥沙。

  「你是個懦夫。」沙天放說,聲音含著鄙視意味。「別的人不肯逃跑,寧可死在我拐下!」

  「他們都死了?一個不剩?」

  沙天放點點頭,冷哼一聲,道:「都活不了。哈!你出冷汗了,怕了嗎?」

  杜心求身軀微微搖晃,東廠的高手,天下黑白兩道無人敢惹的人物,在這個老魔頭之前,居然不堪一擊,唉!說出去真沒有人相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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