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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房七姑揮七情笛應付時,又發出那種奇怪的聲音。誰知這回沙天放的雙拐毫無遲滯,其中一支不知如何從笛影中掃了入來,「啪」的一聲抽中房七姑肩背。她「哎」地叫了一聲,一跤跌倒。身子碰到地面時,又發出「砰」的一響。

  沙天放左拐點地穩住身形,右拐伸到房七姑面上,拐尖堪堪碰到她的鼻子。一股強大沉重的力道壓得她幾乎透不過氣,加之肩上那陣刺骨的火辣辣的疼痛,使她哼也哼不出一點聲音。

  沙天放獨眼中兇光閃動,冷冷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真是不自量力,你死得不冤吧?」

  可憐房七姑哪裏能夠回答?她心中雖想從左右兩側滾動避開敵拐的正面壓力,但四肢百脈的力道全然用不上,連聲音也發不出。她感到一種快要活生生悶死的恐怖,而最可悲的是她縱然想投降,或是賄賂對方饒命,也沒有機會。不能發出聲音,那就一切就完蛋了。

  「老夫向來沒有憐花惜玉之心,再說你今日是自尋死路,埋怨不得老夫手辣!」沙天放話聲一歇,枴杖向前一送,施展殺手。他拐上的如山力道陡然化為細細的極尖銳的一股真力,宛如鋒快長劍,透心刺去。

  他力道乍變的這一瞬間,房七姑嬌軀猛滾,正像是被勒緊的快馬忽然鬆了緩,那匹馬便彈了出去似的。以沙天放這等人物,枴杖去勢也來不及變化了。「哧」的一聲響處,房七姑左肩已冒出鮮血。

  事實上他的拐尖並沒有觸及房七姑的皮肉,兩人相距最少還有一尺左右,可是拐上勁力竟堅銳如真劍,把房七姑肩頭紮穿了一個洞。

  沙天放冷笑了一聲,望著已忍痛躍起站在他對面的房七姑,道:「老夫第一次使用此拐,到底不能得心應手,給你逃了一命。」

  房七姑雖是痛得發昏,並且還感到鮮血從傷口涔涔流出,但她心中卻只惦著一事,為什麼老王爺趙魔音還不及時趕到?錯過了現在這個機會,可就不容易搶佔有利地位以堵截沙天放加害公孫元波了。當然這也是因為沙天放和趙魔音已是同級人物,所以才要顧慮到各種環境條件。換了別的人,趙魔音隨手就可制服,何須傷腦筋?

  她不但能分心想到趙魔音。還能夠回答沙天放,緩緩道:「我的性命們搜在你手中,談不上逃了一命,只不過證明了你低估我的造詣而已!」

  沙天放道:「你錯了。老夫平生出手對付小輩,一擊不死,就得等下次碰到才出手。」

  房七姑大感意外,愕然道:「你這話可是當真?」

  沙天放不悅道:「你說老夫說謊麼?」他分明是老派的人物,對「說謊」或「暗襲」等十分鄙視,不似時下江湖的風氣,對這些做人的道德已經看得很淡漠,甚至嘲笑那些守著規矩的人。

  房七姑眼中露出肅然之色,道:「不,我不是不信,只是不敢相信運氣這麼好而已。我可以包紮一下嗎?」

  沙天放道:「隨便你,可是不准在這裏包紮。快快去把趙魔音叫來,就沒有你的事!」

  房七姑咬牙忍著疼痛,她已把七情笛插回腰間,騰出手來按住傷口相應的血脈,使鮮血不再迸流。她道:「好!反正我不是你的對手,違拗既不行,守在此地再無用處……」

  「那麼你動身呀!」沙天放獨眼一瞪,不高興地說道:「光說不練,我最討厭這類人。」

  房七姑道:「我只有一個疑問問您請教,問完就走!」

  「好吧!」沙天放不耐煩地點點頭。

  「你和老王爺雖是同時代的高手,昔年的聲名也差不多,但事實上你比老王爺還是略遜一籌,況且你雙腿不便,又要打個折扣。」

  「那便如何?」沙天放聲音中隱隱含著怒氣。

  房七姑道:「你一直急於要我把老王爺找來,此舉與常理有違,敢問其故安在?」

  沙天放冷冷凝視著她,過了一會才道:「今日之我,已非昔日之我,時、地、人三者都有變化,趙魔音豈有必勝把握?」

  房七姑斂衽行了一禮,道:「我懂與不懂、信與不信都不關重要,承你賜覆,實是感激不盡,我這就去請老王爺來。」

  她風度雅逸,言詞得體,不但是個美人胎子,還有玲瓏剔透的心肝。

  沙天放心中起了一陣微波,目送著翩躚的倩影飄逸地走出廣場,以迄隱沒,不禁輕輕嘆了口氣。從許多方面看,他的確比不上幽燕王趙魔音。像房七姑這種忠心的美女,他一輩子也調教不出來。

  房七姑的背影剛消失了不久,沙天放獨眼驀地向右方射去,只見一個軀體肥胖、頭大如笆斗的長衫老人,搖搖擺擺地向他行來。這個肥胖大頭的老人,好像是從地底冒出來似的,當沙天放目光到時,人家已經邁到廣場當中了。

  沙天放並不驚異,因為廣場右方牆邊有一口枯井,他自己亦是從此井出來的。

  肥胖大頭老人停下腳步,拱拱手,道:「天放兄,別來無恙。」

  沙天放獨眼中射出又戒懼又憤恨的光芒,道:「趙魔音,咱們終於又有一拚的機會了,你想不到吧?」

  趙魔音巨大的頭顱一晃,仰天笑道:「沙天放,今日之戰早已在本人算中,你信是不信?」

  沙天放道:「我不信!」

  趙魔音道:「本人平生說話,從無一字虛言,沙兄敢是忘了?」

  沙天放道:「話雖如此,但你如何能算到今日之戰?」

  趙魔音道:「昔年沙兄你失手落敗之時,本人就作過預言說,沙兄若能在我三光獄中熬過二十年不死,便一定有與我再決一死戰的機會……」他停歇一下,又道:「而且這一戰,你贏面較大。這話沙兄恐怕也覺著難以置信?」

  沙天放果然驚疑尋思。他當然知道趙魔音的脾氣,這個在武林中能夠稱「王」的人物,的確平生不說一個字的虛言。他指出有決鬥的機會,也還合理,可以置信,但是說到他沙天放贏面較大,那就連自己也覺得不容易相信。

  幾十年前,趙魔音的武功已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就算這麼久以來他毫無寸進,沙天放也不敢說贏得他,何況他一直沒有丟下過武功,豈有不更為精進之理?再說趙魔音已是「宗師」身份之人,自創了不少神功絕技。到了他這等境界的武功,已入最上乘階段,別人縱有成就,儘管路數不同,但最多也不過和他扯平,要勝過他,豈不是達到了成仙的階段?

  總而言之,沙天放無法置信他這話,當下怪笑一聲,道:「趙魔音,也許你脾氣已改,反正我老沙萬萬不敢相信我贏面較大的話。」

  「信不信由你。」趙魔音道:「你近年來功力精純到什麼地步了?本人要試一試!」

  沙天放沉吟道:「你二十年之說果然很有點道理,我老沙幾乎挨不過二十年,這倒是千真萬確的。」他凝視著對方,心中泛起了佩服、害怕、仇恨等種種情緒,其中就是缺乏必勝的「信心」。

  趙魔音也在測度沙天放眼光中的含意,迅快加以分析,口中徐徐道:「沙兄,我很瞭解你,甚至比你自己還要瞭解些,你信不信?」

  又是「信不信」,沙天放搖搖頭,心想:「他的古怪最多。聽說頭大的人比較聰明,他的頭比誰都大,所以他很喜歡想這想那,一定是這個緣故吧?」

  「我不信!」沙天放還是回答了。他也不急於動手,越有時間觀察這個幾十年未見過面的強仇大改,越是有益無害。

  幾十年來,他被囚禁在三光獄中,趙魔音卻一次都沒有來瞧過他,想起來真是使人恨得牙癢癢的。但趙魔音卻可以在暗中觀察他,又可以命專門送飯菜的申四姑回去報告一切細節。無論在哪一方面,趙魔音都佔了上風,但這陰險的老傢伙卻說他贏面較大。

  他氣得「哼」了一聲,說道:「我對自己的瞭解當然比你深。難道這世上也有人比你自己更瞭解你麼?」

  趙魔音道:「本人倒沒有。」

  沙天放氣得一頓枴杖,就像是雙足完好的人氣得跺腳一樣。拐尖碰到石地,竟發出金石相觸的鏗然之聲。他內力之堅銳強勁,可想而知。他厲聲道:「這是什麼話?你沒有,我有。哼!趙魔音,你未免自視太高了。」

  趙魔音緩緩道:「別發火,好不好?你要知道,敵人往往比你更瞭解自己,而本人是你的頭號敵人。你既非泛泛之輩,我焉能不瞭解你?」

  他幾句話就把沙天放說愣了。這話真是一點不錯,誰能比敵人更瞭解自己?當然是勢不兩立而又手段極厲害的敵人。怪不得數十年前決戰之時,著著被他所制,簡直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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