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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她的表情一看便知不假,公孫元波呆了一下,心想:「她為什麼真的害怕起來呢?」

  他們沉默地互相對瞧,公孫元波泛起一絲苦笑,心中充滿了疑團,同時也有少許自尊心受損的痛苦。

  俞翠蓮那張眉目如畫的臉上,籠罩著古怪的神色。這是由於恐懼和悲哀混合而成的表情。

  公孫元波本來打算一直緘口不語,然而見了她哀怨無限的神情,心中突然一軟,柔聲問道:「你為什麼要怕我呢?敢是我瞧起來不像君子?」

  俞翠蓮搖搖頭,道:「不,你很有君子風度。」

  公孫元波笑一笑道:「那麼你不必怕我呀!」

  她那對剪水雙瞳中的懼色果然消失了,可是那種說不出來的深沉無底的悲哀,卻益發濃厚。

  在如此青春年少的絕世佳人面上,竟然顯現出如此巨大深沉的悲哀,實在叫人難以置信,更無法理解。公孫元波忖道:「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絕世的殊色,可以獲得她所要的一切麼?何況她如此年輕,正當青春之時,未來的遠景應如明媚燦爛的春光,可是我的老天爺呀!她好像自知明天就要萎謝凋落一般。」

  他感到這個不解的念頭,對她甚是不安,連忙對自己道:「不對,她絕不會死,亦決不是因為看見死而如此悲哀,因為在數天前,在大悲莊內,她也曾流露出這種教人替她心碎腸斷的悲哀……」

  那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呢?公孫元波真願意用一切去換取答案。假如公孫元波不是發現俞翠蓮的目光、聲音、表情和舉止中,都流露出對他的誠摯的關切愛護的話,他也不會自作多情得想探知她的秘密,進一步便是盡力解決她的痛苦。

  他想了一陣,才道:「俞翠蓮,你是哪兒人?家裏還有什麼人?」

  俞翠蓮輕輕嘆息一聲,坐在床沿邊,道:「我是南方人,離這裏很遠很遠!」

  「家裏的人呢?你的父母可還健在?」

  「我的父母都在家鄉,他們過得很好。」她略略現出追憶的神情道:「我還有哥哥弟弟和妹妹,很多很多人,他們也都過得很好。」

  公孫元波銳利地問道:「你為何獨自到北方來?你一直跟隨龐兄,對不對?為什麼跟他?」

  一連串的問題,卻像石子投到大海中,杳無影蹤。俞翠蓮只泛起了一個叫任何男人都怦然憐惜的微笑,似是哀求他不要再追問,又似告訴他說,她不會回答這些問題的。

  公孫元波怔了一下,才道:「我明白了,你心中有著很大的隱衷。假如你稍有不忍,洩露了秘密的話,你全家人都會遭到劫難,對不對?」

  俞翠蓮先是搖搖頭,但旋即點頭道:「你知道就行了!我們談談別的好不好?」

  公孫元波忽然壓低了聲音,道:「俞翠蓮,假如我能把你救出去,帶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一方面也可以保護你的家人的話,你一定肯跟我走,對不對?」

  俞翠蓮吃了一驚,連連搖頭道:「不,不,我不能跟你走。」

  公孫元波道:「你不要害怕,我會替你解決一切困難。」

  俞翠蓮堅決地道:「不,我不能離開二老爺他們。」

  公孫元波很諒解她,因為一個人若是多年以來受盡威脅的話,豈能突然有勇氣對抗這等邪惡勢力?因此他以最誠懇和堅定的語氣,道:「我必定等到有十足把握時才帶你走,難道你不願意跟我逃出去嗎?」

  俞翠蓮決然道:「是的,我不願意。」

  公孫元波發現她不但態度堅決,而且感到這話的確是出自衷心,不禁呆了,弄不懂她為何不願意。過了一會,他才說道:「好,好,既然你自己不願意,我當然沒得話說。」

  俞翠蓮坦然道:「公孫先生可別生氣,二老爺實在對我太好了。我在這兒一切都很好很舒服,沒有人欺負我,衣食無缺。」

  公孫元波喃喃道:「是啊!你既沒有受苦,我從何救起?但是……」他一想起了她那種深沉無底的悲哀表情,登時又心軟了,忖道:「她若沒有痛苦,怎會悲哀?」

  這個問題似乎越追究就越難明白。說到龐公度這個集團,神秘而狠辣,人人都有不怕死的特徵。他們憑什麼都能慨然奉獻出至貴的生命?對世人又那麼漠然,毫無好感,更談不到同情憐憫,為什麼?

  在這座屋舍的另一翼,一間佈置得潔淨清雅的書房內,坐著龐公度和洗女史二人。

  洗女史舉手撫摩一下頭上的白髮,道:「二先生,你真的認為讓他們兩人交談,乃是明智之舉麼?」

  龐公度沉穩地笑一笑,道:「世上儘管有千百種人,可是在年輕如他們那一對之時,他們的想法及反應,都和別的青年差不多。女史放心,讓他們多談談,感情就會迅速生長。」

  洗女史道:「話雖如此,但兩個時辰的時間,在我們來說,太長久了一點,甚是可慮,在他們來說,又太短促了,短得不夠建立深厚的感情。」

  龐公度搖搖頭,道:「他們的情況不同,猶如在危難的孤舟中共過了患難,為時雖短,卻可以產生一輩子忘不了的友情。」

  洗女史訝道:「他們哪有同舟共濟的情況呀?」

  龐公度道:「我只是比方而已。女史可知道,翠蓮時時流露出她的絕望心情,這對公孫元波會是強烈的刺激,所造成的印象,好像用刀劍刻在他心頭一般。她越是得到他的關心,就越忍不住露出絕望,這就使得公孫元波反覆尋思不已。兩個時辰,可以抵二十年之久!」

  洗女史佩服地道:「你的道理,往往好像是無中生有,可是叫人不能不信服,但下一步呢?」

  龐公度道:「要使他們成就好事,下一步我得親自出馬了。」

  他說這句話的兩個時辰之後,來到公孫元波的房間。此時天色已經昏暗,房中掌起明亮的燈燭。

  ▼第十六章 玉鉤斜之秘

  龐公度向公孫元波使使眼色,才道:「公孫兄,你目下反正無處可投,同時在敝局之內自無風險,希望你暫時留下。」

  他又吩咐俞翠蓮道:「翠蓮,叫人把飯開到房裏來。」

  公孫元波聽俞翠蓮說過有人窺伺,所以明白他使眼色之意,當下不敢和龐公度談到當日之事,只淡淡道:「在下身為俘虜,龐兄愛怎樣處置都行。只是有一宗,在下一直躺在床上,很多事都很不方便。」

  龐公度伸手在公孫元波身上捏捏拍拍,然後道:「行啦!你可以起身,亦可行動自如,不過在三五日之內,你的武功受影響而大見削弱!」

  他說這話時並沒有打眼色。公孫元波忽然微感惶惑,忖道:「他這幾句很可能真實不假,因為我終究是個外人,就算在此處多呆了三五日,有著危險成份在內,他仍不必過於介意。」

  這時他只好應了,並且試著移動身體,果然很快就能坐起了身,接著離床下地。

  俞翠蓮替他打了一盆熱水,洗面嗽口,接著又為他略略梳了頭,拿了一頂家居戴用的浩然巾給他戴上。兩名使女提著食盒進來,就在房內的八仙桌上擺好,一共熱騰騰六盆菜、一大碗酸辣湯,還有饅頭面條等,十分豐盛。

  龐公度和俞翠蓮都坐下陪他用飯。俞翠蓮見他吃得狼吞虎嚥的樣子,不禁笑道:「公孫先生胃口真好,叫人看了自己便覺得餓起來啦!唉!我真羨慕你。」

  公孫元波訝道:「羨慕?你是個女孩子,吃起飯來可不能像我這副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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