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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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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烈趕忙跑過去,若非他事先知道這人必是蘇大姐,而是驟然得見,他絕對認不出她來。眼前這個女人,披散著長髮,蒼白而瘦削,全身都染滿了血跡,滿頭滿臉全是碎草碴子,她靠著草堆,一隻手支地,前胸頻頻起伏,看過去那樣子真可怕極了。阿烈蹲下來,就著燈光看了看她,對方憔悴的面龐比之先前,真可說判若二人,可是她那隱現於亂髮內的一雙明媚眼睛,阿烈卻是熟悉的。他緊緊握住她的雙手,道:「大姐……是我……」 兩顆淚珠奪眶而出。蘇玉娟身子顫抖了一下,吶吶道:「白飛卿……奇怪……我剛才還想到你……你真的來了。」 她在說這幾句話時,顯得很是激動,而且十分吃力,阿烈連忙抱住她身子,手觸時,感覺出蘇玉娟全身熱得可怕,而且被汗水濕透了。蘇玉娟讓他抱著自己,而且她把整個嬌軀,偎依在對方懷裡,長長吁道:「飛卿……自那一天以後,我……多麼想著你……你果然來了……只是太……晚了!」 阿烈狠狠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他忽然推開她道:「不晚,我來為妳看看。」 蘇玉娟低呻了一聲,被阿烈推倒在草堆裡。在這剎那,她雖然非常的痛苦,可是卻裝出甜美的笑容。她貪婪的眼光,注視著阿烈,道:「你這個人,還是……這麼冒失……」 阿烈這時輕輕的為她診脈,蘇玉娟苦笑道:「還有得救麼?」 說時伸出蒼白而有血跡的手,在阿烈頭上摩挲著,豆油燈顯得益發慘淡。阿烈這時放開了手,又低頭注視著她的一雙眼睛,看了又看,終於呆呆的不動了。蘇玉娟道:「飛卿……別害怕,人誰又能不死呢?你能在這個時候趕來看我……我已經太高興了,你還是抱……抱著我……吧!」 阿烈只覺得雙眸中一陣發酸,兩次湧出了熱淚,他緊緊的把蘇玉娟抱入懷中,瘋狂地吻著她,吻她的臉、額、頸、頭髮……這是短暫的生死之戀,感情在血液中急驟的昇華。忽然,蘇玉娟推開了他的身子,燈光下,她的臉不再是蒼白,卻是如同桃花一般的嫣紅,那雙明媚的眼睛,更是水汪汪的、那麼含情的注視著阿烈,更顯得誠摯感人。阿烈猛然一驚,忖思道:「曾聞人言,有『迴光返照』之一說。看來她莫非……」 想到此,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頓時泛起玉碎珠沉,煙消雲散的悲哀,只聽蘇玉娟繼續道:「飛卿,我大概要去了……我幾乎忘了兩件重要的事情……仔細的聽我說。」 她語氣生像是一個大姐,阿烈只是癡癡的望著她。不敢開口說話,更不忍拂她的心意。蘇玉娟輕輕喘了幾口,接下去道:「第一件,是關於那一口誅心劍……唉……如果那口劍在馮翠嵐手中,陸鳴宇必不是她的對手。」 阿烈道:「可是現在馮翠嵐已落在陸鳴宇手中,生死不明。」 蘇玉娟微弱的道:「你放心,陸鳴宇是個蹂躪女人的魔鬼,所以她不會死的,現在我們還是說這口劍吧!」 她囑咐阿烈道:「你要留意聽著,這口誅心劍乃是魔女劍派鎮山之寶,武林中垂涎的大有人在。尤其是陸鳴宇。假如他擁有此劍,魔女劍派永無出頭之日,但反過來,如果此劍在魔女劍派手中,尤其是馮翠嵐,她練有一路專門對付丐幫武功心法的劍術,如果此劍在手,陸鳴宇非死不可。」 阿烈聽了這話,頓時明白了這兩件事,一是馮翠嵐能夠容容易易就殺死丐幫蘇長老。二是陸鳴宇所以要找高青雲殺死蘇玉娟,正是忌憚誅心劍之故,也因此他把蘇玉娟弄到北方才下手,因為他已確知蘇玉娟沒有攜劍在身。 蘇玉娟又道:「這口劍,我把它藏放在西湖白塔寺七級浮屠第六層,那一層共有石棺十三口,誅心劍是藏放在第九口石棺底層,石棺上簽刻著『江南黃氏瘦鷗』六個字……你可記得?」 蘇玉娟緊抓著他一雙手,又急問道:「你可記下了?」 阿烈點點頭,蘇玉娟才長嘆一口氣道:「第二件……」 說到此處,她發出了一聲幽嘆,眼淚簌簌的道:「我腹內的孩子……不是你的……你可以心安了。」 阿烈身子顫抖了一下,只覺蘇玉娟躺在草堆下的身子顫抖得很厲害,她輕輕撫摸著他的臉。吶吶道:「是真的……我不騙你……」 忽然,她的手由阿烈腮上滑下來,那百合花瓣般的一雙眼睛,卻在這時慢慢的閉上了。阿烈身子猛然一震,叫道:「大姐!」 然後,他用手摸了摸她的臉,餘溫漸消,代之是亙古的冰冷……她臉上的顏色在失去生命的霎那,立時變成蠟也似的白,襯托著她濃黑的長髮,益發黑白得分明。阿烈倒抽了一口冷氣,顫聲道:「大姐妳……」 忽然他在蘇玉娟屍前跪下來,心中沉痛的向她說道:「大姐,我有話沒有告訴妳,妳竟然死了……妳對我如此真情,我卻欺騙了妳……甚至於妳在臨死定時,尚不知我本來的名字……這是不公平了。」 他仰天嘆一聲,嘆息中充滿了遺憾,這種遺憾將如附骨之蛆,只怕要伴隨他一輩子了。阿烈抱起了蘇玉娟的屍體,房內那盞豆油燈,似乎顯得益發昏暗,遠處正有人在一聲聲的敲著梆子。阿烈忽然感覺到一種死的惆悵……他回身吹熄了那盞豆油燈,在黑暗中站立了一刻,才抱著蘇玉娟的屍體步出茅屋。夜空中只有幾顆小星閃爍著,野犬一聲聲的吠著,阿烈在夜風中感到頭腦一清,他緊緊抱著蘇玉娟的屍體,心裡想:「她身世可憐,橫屍異鄉,總要設法把她埋葬才好。」 步出了這片旱田地,兩側野生著許多槐樹,這時,正是開花季節,望過去白燦燦的一片,總是醒目,他舉步前行,也不知走了多遠,最後走到一片曠野,地上蔓生著野草,正前方有幾竿修竹,月光由竹葉中透過來,婆娑的光影,益顯得氣氛甚是寧靜。阿烈慢慢放下蘇玉娟屍體,忖道:「此處很好,就暫時把她埋在這裡吧!」 於是他就動手挖地,所幸身邊還帶有一口刀,以他兩臂力氣,在濕潤的泥土上挖一個可供埋人的坑洞是不會吃力。不久,這個墳坑總算挖好了,他量了量蘇玉娟身長,倒也合適,待要放屍入時,心中突然湧起一陣悲傷。目光之下,蘇玉娟靜靜的躺著,她那張雪白的臉,不再會笑,眼睛也不會張開、轉動,那媚人熱情的眼波,也不再使人沉醉著迷。阿烈從深心中發出了一聲嘆息,這一霎時,他竟重溫了往日與蘇玉娟在破廟中的一段溫馨舊夢一她那蕩人的眼波,和那能言善道的小嘴。夜風拂動著死者的秀髮,那僵直冷冰的軀體,灰白的面色,忽然使他感覺到,她真的是死了,永逝了。正當他要把屍體放進坑洞內時,突然有人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頭,一個女人的口音說道:「喂!」 阿烈駭了一跳,驀地轉過身來,那是一個纖細窈窕的黑衣婦人,這婦人在他回身的一剎那,然退後了五尺以外,因此阿烈這時看見的她,是和自己有著一段小小的距離。她面目清秀,腰肢婀娜,是一個很豐滿成熟的婦人,那又大而亮的眼睛,含有一種深邃杳渺的意味,氣度甚顯雍華。阿烈心中一楞,此時此地,會出現這樣一個女人,真是誰也想不到的,他緩緩站起身子,道:「妳是……」 婦人目光望著地上的蘇玉娟,道:「她是誰?」 阿烈眼光跟著也望著地上,道:「是一個不幸的人。」 婦人又問道:「她是怎麼死的?怎會死在這裡呢?」 阿烈微微嘆嘆息道:「她身世很可憐,一生都在追尋著一種美麗的幻夢,可是終不可得,最後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 他以抽象的詞句,抒吐他的感慨和悲哀,對那婦人說來,顯得答非所問。婦人的眼光回到他身上,態度較先前略微和氣,問道:「你是誰?」 阿烈欠身道:「小可白飛卿,請問夫人尊姓是……」 婦人微笑道:「你先別問我,你和這死去的姑娘。又是什麼關係?」 阿烈道:「可以說是朋友吧!」 婦人眼波微轉,道:「僅僅是朋友而已?我看你樣子很傷心呢!」 阿烈看了對方一眼,面上有些發窘,這問題他本來不想回答,可是對方口氣中大有關懷之情,似乎不便不理她。於是他只得點點頭,道:「小可昔日曾受這姑娘救命之恩,交情自是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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