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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阿烈猛然轉身,拔腿就跑,疾快無比,眨眼已到了一堵灰牆前面。那牆邊有一個瓜架子,架子下是一個通向前院的門戶,阿烈心想只要竄到了前院,那邊客人甚多,在眾目睽睽之下,諒那高青雲也不好出手。他腳下加勁用力向前一撲,猛可聽得那絲瓜架上微微一響。同時之間,一條人影,落了下來,恰好阻住他的去路。阿烈收腳不住,被這人迎頭一掌擊中肩窩,耳聽得他一聲低叱道:「去!」

  阿烈只覺得一掌,比鐵錘還要勁猛沉重,頓時向後栽了出去。高青雲心憤對方幾次逃竄,是以這一掌已用了全力,眼看阿烈的身軀疾滾開去,居然驀地竄了起來。面上除了驚恐和有些負痛的神情之外,居然沒有受傷不支。高青雲肩頭一晃,已躍到阿烈面前,右臂翻處,一聲輕嘯,在耀眼的奇光下,他那口瘦窄,微微泛有藍色光華的長刀,已向阿烈肩頭削下。阿烈急忙閃身,刀刃擦身而過。

  高青雲長刀再吐,刀勢如同拍岸驚濤,發出一道奇光,阿烈在冷森森的奇光裡,頭一次感到一種戰慄的感覺。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按說他自服食仙曇花露後,已能不畏刀劍,可是這刻他卻感覺到無法抵受對方這口刀。尤其是那冷森森的刀光,在逼近他時,直使他感覺到毛髮聳立,在心理上已對他構成了一種威脅,自不敢以身相試了。在高青雲逼人的刀光裡,他第一次感到驚恐,他身子只是左騰右挪閃避著,毫無身法可言,幸而高青雲的每一刀,都擦身而過,險之又險。如此五刀之後,阿烈早已驚出一身冷汗,忽然明白了其中道理,敢情,高青雲並非是真心向自己下手,否則憑他精奧變幻的刀法,自己根本是無法躲開。

  這個念頭,觸動一個靈感,像閃電一般的劃過了他的腦海。當下立刻站定了身子,不再像猴子一般的亂跳。高青雲的刀身,恰恰從他鼻前劈過,「嚓」的一聲,感覺中,他好像已被對方那銳利的刀鋒,把鼻尖都削掉了。高青雲見他忽然站定不動,大有「視死如歸」的神態,心中大詫,刀身一橫,已架在阿烈頸上,只要輕輕一抹,阿烈可就得倒身於血泊之中。此時,阿烈如果面現畏縮之態,只怕難逃一刀之厄,因為高青雲閃電也似的雙眸正是逼視著他,可以清楚的看出,他是不會允許任何人在他面前作偽的。然而儘管高青雲細心地觀察對方,依然看不出絲毫懼色。當下笑道:「你當真不怕死麼?」

  阿烈苦笑道:「你的刀法太厲害了,我既然躲閃不過,還不如引頸待斬的好。」

  高青雲厲聲道:「說,你叫什麼名字?」

  阿烈看了他一眼,道:「白飛卿。」

  高青雲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對方雖是一身伙計打扮,可是卻有一種說不出的丰采。一個執壺唱諾的小伙計,那裡能有如此氣度?當然,他絕不可能真的是幹這一行的。由高青雲遲疑的動作裡,阿烈已可測知對方的心意,當然自己一味的裝傻下去,對方很可能忍不住這口氣,真的一刀宰了自己。阿烈正要開口,卻聽高青雲已狠聲道:「你看我一定不會殺了你麼?哼!你可想錯了。」

  阿烈面向裡院,這時,他眼角隱約的窺見一條輕快的影子,翻上了樓角,一閃即逝,由於距離太遠,錯非是阿烈那雙能夠透視黑暗的眼睛,才能看見一鱗半爪,別的人絕無法發現。阿烈總算鬆了一口氣,因為由那人的身材輪廓上揣摩,已可斷定那人必是蘇玉娟無疑,自己捨命救她這番心意,總算沒有白費,現在只擔心那蘇玉娟此後是否能逃得過陸鳴宇的毒手。他放心地長長透一口氣,閉上雙目,平靜地道:「高兄,請動手。」

  高青雲皺了一下眉頭,刀身微動,寒光一閃,只聽得「嗆」的一聲,竟然回插鞘中。阿烈開口道:「很好,我知道你是不會下手的。」

  高青雲面寒如水,道:「為什麼?」

  阿烈道:「因為方才我已偷聽到你與那陸夫人的對話,你雖有『白日刺客』這麼一個外號,可是你並不輕易下手殺人,是也不是?」

  高青雲嘿嘿冷笑兩聲,道:「那也不一定。」

  阿烈道:「在下只因不忍得見那陸夫人死於你的刀下,方出聲示警,實非有意與高兄作對,請高兄少釋雷霆之怒。」

  高青雲冷冷道:「誰有空管你的想法,高某平生言出必行,一諾萬金,何況殺了那女人的話,便可得姓陸的萬兩紋銀,自然是值得一做了。」

  他停歇一下,才接下去又道:「白飛卿,你到底是什麼人?」

  阿烈道:「在下很想告訴你,但又深知這是使你不向我下手的原因,是以恕不奉告啦!」

  他話聲甫歇,突然感覺到有人迅快奔來。他這個感覺剛剛掠過心頭,高青雲突然欺身逼近,雙手驟出如電,抓住阿烈的兩肩,足下頓處,竟帶著他騰身而起,落向右方的假山石邊。高青雲動作迅快之極,才一放手,便又二指如電點出,點中阿烈左腹下方「氣海俞穴」。阿烈只覺得身上一麻,頓時呆立如木偶,動彈不得,心知已被對方點了穴道。高青雲擰身躍起,已回到原處,這一連串的動作,直如行雲流水,又快又穩,他身子方停,從瓜架上「唰」一聲細響,一人如燕子般地飄落。此人落地現身之後,阿烈不由得打個冷顫心道:「好險!」

  原來這個人竟是丐幫幫主陸鳴宇,他那雙閃閃的瞳子,即使是在黑夜,阿烈仍可以看出內斂的神光。這麼看來,那高青雲所以把自己點立於此,似無惡意,而是一種掩飾手法,阿烈已有自行化解穴道禁制的能力,是以不擔心,當下暗暗凝神提氣,一方面卻也不放過察聽那陸高二人在說些什麼?

  只聽高青雲道:「陸幫主回來得好快啊!」

  聲音中大有不悅之意。陸鳴宇淡淡道:「高兄似乎沒有完成任務,是也不是?」

  高青雲沉聲道:「陸幫主放心好了,高某答應的事,幾曾沒有兌現過?」

  陸鳴宇道:「高兄說你已經料理後事了?」

  高青雲道:「暫時讓她多活一會,陸幫主不必催促。」

  陸鳴宇銳利的目光在高青雲身上轉了一轉,點點頭道:「好吧,我相信這件事必定會妥善處理的。」

  說話時,只見兩條人影交叉而來,落下來乃是兩個衣衫襤褸的老花子,陸鳴宇立即走過去,三人竊竊私語起來。這時阿烈早已自丹田提起一股真氣,這股真氣順著血脈,迴旋於全身一百零八處穴道之內,禁制自行解開,但深知眼前再不逃走,可就沒有機會了。因此他不暇再察看這些人的動靜,輕輕的繞出了這片假山石,迅即走到前面院子,這客棧共有兩進院子,甚是寬敞。這時他目光看見帳房的一條木凳上,坐著一個老丐。阿烈只看了一眼,趕忙低下頭來,原來這老乞丐,正是他偽裝車夫時,被他當眾羞辱的那一位,對方這時如果發現了他,自是不肯干休。

  那老化子一雙腿放在板凳上,面前放著一包花生米,和一個酒葫蘆,正自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阿烈心想這傢伙道是逍遙自在,當時趕忙低頭快步行過。他希望那化子一心喝酒,便不致發現自己,那想到那老丐一抬頭道:「喂!伙計。」

  阿烈裝作未聞,仍自快步前行,老花子上前一步,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站住!」

  這麼一來,阿烈自是不能再裝糊塗了,只好硬著頭皮含糊地應道:「是叫我麼?」

  老叫化翻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怒聲道:「媽的,不叫你叫誰?你小子沒有長耳朵嗎?」

  阿烈自忖眼下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撒腿就跑,一是不顧一切的硬拼一記,念頭一轉,已決定硬拼,因為假如能夠突然擊倒他,還可望暫時不驚動旁人。要知道丐幫高手,甚多聚集在這客棧之內,阿烈就算不怕眼前這老乞丐,卻不得不忌諱其他眾人,尤其是那位丐幫幫主陸鳴宇,更是招惹不得,何況還有一個高青雲在內,這些人物,那一個也不是好惹的。阿烈緩緩轉過身來,仍然低頭,老叫化跳腳道:「他媽的,你是個娘兒們嗎?還害臊嗎?」

  阿烈已斷定對方沒有識出自己,心事略放,抬頭陪笑道:「老爺恕罪則個,小的趕著出去與一位客官買些東西,你老有事,回頭我再給你辦行不行?」

  這幾句話說得維妙維肖,倒活像是個幹茶房的,老乞丐一雙紅眼翻了又翻,冷冷一笑,道:「不行,你先去辦咱的事,咱在這裡坐了老半天了。」

  說時,這老乞丐還由破袖口抖出一塊銀子,大概足足有五兩重,他大聲罵道:「奶奶的,都看咱穿的破,咱腰裡還是真有錢,把你們掌櫃的給咱叫出來。」

  阿烈不禁暗暗叫苦,因為他本身是冒充的伙計,如果去找掌櫃,豈不是要拆穿把戲?正在此時,突然有人進來,阿烈頓時驚喜交集,心想也許是救星來了也未可知,轉眼望去,但見一個白髮藍衫的老化子和一個留著短髮的矮小花子,一道現身。這兩個叫化,一望而知必是丐幫中有相當身份的人物,身上衣衫雖然襤褸,卻洗得甚是乾淨,氣息甚是沉凝。這兩丐已聽見了這花子的吵聲,都停下了步子,那個矮子一皺眉,方道:「許老七……」

  白髮的花子一拉他道:「別管他的事,我們辦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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