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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這口音一聽而知是程玄道,她頓時大喜過望,側身竄出去道:「在!在!您老回來啦,真是謝天謝地。」

  程玄道道:「我卻擔心那孩子被他追上,那傢伙的追蹤之術,天下無雙。若是在大白天,連我也休想擺脫得掉,唉!這傢伙真是可厭,我看千百年來也少有這等人才出現。」

  他們忽然都不作聲,原來外面傳來異響,似是有人走來。連天風劍客程玄道這等人物,也覺得很緊張。因為以情理推想,走來之人,除了曾老三,不會再有別人。他們在黑暗中,各自運功力,準備有所行動。或是出手襲敵,或是遁走,那得看情形而定。果然有人行近了門邊,然後停住,隱約見到一個人,屹立在門口當中,既不前進,亦不後退。雙方僵持了一陣,門口那人道:「哎!嚇死我了,原來是你們在此。」

  聲音傳入屋內兩人耳中,竟是阿烈。歐陽菁鬆了一口氣,忽然全身乏力,雙腳一軟,向前傾跌。阿烈奔入來,一把抱住,程玄道道:「咳!奇怪?你竟看得這般清楚?」

  他功力深厚,雙目又特別訓練過,可是在這等漆黑之地,仍然只依稀見到影蹤而已。因此早先沒法子認得出阿烈。可是阿烈卻認得出他們。其次歐陽菁仆跌之事,他也看得見,趕上抱住。程玄道雖然老練之極,亦不由得深覺詫異,說將出口。阿烈道:「我自小在黑夜中就看得見景物,人家說我是鬼眼。」

  程玄道道:「假如你真是天生如此,那就是神眼而不是鬼眼了,但你大概不是天生如此的,我可想起了你腳步聲十分低微,似是武功極是高明之人。」

  他忽然停口不說,因為他同時也想起了對方走來之時,步聲雖然輕微。可是步伐並不均勻,如是武功出神入化之人,縱然處處可以作偽,但這步伐的節奏,很難騙得過他這等大行家。阿烈道:「在下實是天生如此,啊!這位姑娘渾身發抖,如何是好?」

  程玄道道:「你且點起蠟燭,待我瞧瞧。」

  阿烈把她扶到乾草堆上躺著,然後點燃蠟燭拿了過來。程玄道藉這燭光,細細審視歐陽菁的情況,又伸手按住她腕上脈門,閉目診查脈息。歐陽菁口中發出呻吟之聲,全身發抖,使他很難定心診脈。好不容易才有點頭緒,門外突然傳來那陣平板可憎的口音,道:「好啊!三個都在這兒,我曾老三運道不壞。」

  人隨聲現,那個各方面都沒有特徵的曾老三,走了入來,立時使房間內的空氣也沉悶起來。他又說道:「奇怪!奇怪!這個擅長使毒的小妖精,怎麼也很像中毒了?」

  阿烈回頭望去,趕緊皺眉轉回頭,不敢多看。程玄道暗中已運功蓄勢,隨時可以暴起攻敵。以他的功力造詣,如若暗襲,天下間只怕沒有什麼人能招架得住。曾老三一點也不知道危險,兀自邊笑邊說的道:「你們快快走吧,這個小妖精交給我就是,唉!你們害我老曾跑了十里的冤枉路,但我仍然可以不計較,只要把這女孩子給我。」

  程玄道業已準備妥當,正要暴起出手,除去這個可憎可厭之人。誰知阿烈突然起身,使他一愣,並且因他所阻,無法出手襲敵。阿烈望也不望曾老三一眼,逕向後角行去,曾老三宛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滑動。隨著阿烈移去。他大概亦是想知道阿烈打算幹什麼,而由於這麼一來,程玄道便完全失去了偷襲傷敵的機會了。阿烈向大碗伸手欲取,但是一隻手阻住他的動作,一陣討厭乏味的笑聲,在他耳邊響起來。阿烈渾身都不舒服,連忙讓開幾步,皺眉向他望去,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曾老三道:「沒有什麼,我曾老三走了一整天,口渴得緊。所以等不及讓你送來,自己就動手了。」

  阿烈大聲道:「我是拿給那姑娘喝的,不是給你。」

  曾老三道:「正因如此,我才肯要呀,假如你不是恰好起身,阻住了那老道,使他無法出手暗襲我,我還不肯相信你呢。」

  程玄道一怔,道:「曾施主好高明的眼力。」

  曾老三笑道:「過獎!過獎!老道,你猜我如何不拿下你的侄兒,以作人質要挾於你?」

  程玄道道:「貧道愚笨得很,想不出是什麼緣故。」

  曾老三道:「我說穿了很簡單,因為這年輕小伙子,根本不是你的侄兒。」

  程玄道這回真是打心底佩服出來,說道:「無怪曾施主在江湖上縱橫了多年,雖然許多人對你恨之入骨,竟也無可如何,敢情真是眼力通幽,洞察隱微,貧道是佩服之至!」

  曾老三笑道:「得你一言之褒,實勝旁人千萬句話的誇讚。」

  他拿起水碗,阿烈點點頭,道:「我給你再舀一碗水,這碗已經不夠熱了。」

  曾老三道:「太熱的話,那女孩子便不能一口氣喝光,對也不對?你倒是挺體貼小心的,但我曾老三也不愛喝熱水。」

  他把水碗端到口邊,阿烈毫不掩飾心中的憎厭,瞪視著這個各方面都那麼平凡之人。曾老三似是大感快意,哈哈一笑,道:「我每逢見到別人憎恨我,就感到十分快樂,我這輩子也專做別人憎恨厭惡之事,小伙子,你可沒有想到吧?」

  阿烈道:「你要喝就喝,不喝就拉倒,我才不在乎呢。」

  曾老三道:「這話反面的意思,分明是希望我別喝,好讓你拿給那個女孩子喝,哈!哈!有意思得很。」

  阿烈態度忽軟,道:「這樣好不好,我先讓她喝一半……」

  曾老三道:「她等一會也不會渴死,你何必如此著急?」

  為了要使對方著急痛苦,便開始吸碗中之水。這曾老三不愧是「鬼厭神憎」,他一邊喝水,一邊還細瞧阿烈著急的神情,欣賞他的痛苦。直到阿烈看得放棄地移開了目光,他才一吸而盡,隨手一揚,那個水碗飛撞牆壁,發出清脆的迸裂聲,接著便是碎瓷片紛紛落地之聲。阿烈受驚似地直退回程玄道身邊,程玄道遲緩地站起身,說道:「飛卿,照顧著這個小女孩子。」

  曾老三笑道:「小女孩子?笑話,這對年青男女湊在一起,簡直就是乾柴烈火。」

  他邊說邊笑,然而笑聲突然變得有點奇怪。他的笑聲本來一直是那麼平板乏味,目下滲入了一點別的意思在內,頓時不再那麼無聊可厭了。阿烈肚子裡雪亮,曉得是那碗水中的毒藥,已發生效力。他早先裝模作樣,就是利用對方喜歡使人痛苦的心理,使他趕快飲下那碗毒水。現在他幾乎抑制不住內心的得意,暗想:「那毒藥何等厲害,歐陽姑娘曾警告過我,連濺在手上也不可以,你這可厭的傢伙,喝下了一大碗,看你如何還能活命。」

  假如不是有程玄道在一旁,他一定開心的縱聲大笑起來。但為了不讓程玄道誤會自己是個殘忍嗜殺之徒,所以只在心中暗笑,同時藉抱持歐陽菁的動作,掩飾面上的表情。程玄道卻爆出得意的笑聲,定睛望住對方。不但如此,還有一股森殺劍氣,直湧出去。曾老三焉能覺察不出對方隨時隨地能出劍攻到,然而他這刻正集中全力,抗拒劇毒。正是留下不可,走又不行。這一輩子,只怕以這刻最為張惶慌亂了。他不是沒有自知之明之人,情知自己乃是江湖上一大厭物,幾乎可以媲美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因此,程玄道如若趁機殺死了他,天下武林中人,只有額手稱快,決計無人會加以譴責。程玄道笑完之後,才道:「飛卿,你且望望那廝,好像是滿面死相,大有兇多吉少之象。」

  阿烈抬頭望去,點點道:「是呀!但現在似乎沒有早先那麼討厭可憎了,不知是何緣故?」

  程玄道道:「你略施手段,便教他自墜圈套之中,目下他活得成活不成,只有老天曉得。」

  曾老三眨眨眼睛,心想:「原來這是那老道施展的手段,怪不得那少年懵然不知。我原以為那少年早已知情,作態引我入彀,若是那樣,這個少年心計之工,實是足以使人震驚了……」

  他自知目下正處於危險之中,尤其是體中的劇毒,極為厲害。如若是旁人中了此毒,眼下早已肚爛腸穿而死了。程玄道防他垂死前反擊,是以目光如炬,注定在他身上。阿烈也是好奇地望著他。兩人四道目光,把對方最細微的表情變化,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見他面色越來越白,眼神也漸漸昏弱。緊接著奇事發生,把個見多識廣的程玄道,直瞧得目瞪口呆。阿烈初涉江湖,更是不在話下。

  原來那鬼厭神憎曾老三的眼眉毛,突然間紛紛掉下來,一根也不剩。使得他那張平凡無奇的面龐,出現了罕見的特徵。對比之下,印象特別強烈和深刻,使人永遠難以忘記。眼眉掉完之後,兩邊的鬚髮也開始掉落,有如雨下,不一回工夫,整個頭都變得光禿禿的。他那張白素素的面龐,在光禿禿的頭顱襯托之下,顯得異常可怕,而且任何人一眼望去,都可以察覺「死神」已站在他身邊,等候著攫奪他的生命。程玄道哼了一聲道:「無量壽佛,這廝叫做自作孽,不可活。飛卿。你把那姑娘抱出去,我隨後就來。」

  阿烈也不想看見他倒斃,尤其是對方形相如此可怕,若然倒下之時,還不知變得如何難看。因此他把歐陽菁纖巧而又香噴噴的嬌軀,橫抱起來,急急走出房外。殿內一片黑暗,不過經過一番折騰,離天亮已不遠了。到了殿中,歐陽菁又開始發出呻吟之聲,可見得她一直是強忍疼苦,同時神智猶在。剛才的經過,好像悉數知道。她伸出雙手攬住阿烈頸項,好像是求他愛護照顧。阿烈真想低頭吻她,可是剛才曾老三的可怕印象,猶在腦中,所以他的綺念並不強烈。只聽她繼繼續續的說話,他側耳湊近她的嘴巴細聽。歐陽菁道:「快……快走……那老道……遲早會收拾你……快走……」

  阿烈吃了一驚,道:「不會吧?他是正人君子……」

  歐陽菁道:「他必須殺死……我們……以免傳出江湖……壞了他的名頭。」

  阿烈心中不信,道:「現在他在裡面幹什麼呢?」

  歐陽菁道:「快走……再遲便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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