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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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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陽公讓她哭個痛快之後,知道已發洩出那股能致人於死的悶氣,當下替她拭淚,道:「為父目下還有要事,一是前去嵩山毀去少林全寺,還須殺死一夢頭陀!」 單雲仙一來與一夢頭陀相熟,二來趙岳十分尊敬一夢,因此她不由生出愛屋及烏之心,聞言吃了一驚,登時停住哭聲。 武陽公道:「二是毀去武當全派!不過倘若你悲苦之下,身子不適,為父就暫且陪你,這二事等日後再辦!」 單雲仙也是千伶百俐之人,心中明白,緩緩道:「女兒去跟師尊們說一聲,這就跟隨爹爹離開!」她唯有放棄遁身佛門,才能稍稍緩和少林武當兩派大劫。 武陽公搖頭道:「你只是被迫離開,為父不希罕!」 單雲仙不覺一怔,歎道:「既然如此,女兒無能為力,爹爹你走吧!」 武陽公還未出聲,單雲仙又道:「爹爹你即管去殺人放火,快意而為。你留下的天大罪孽,自有女兒代你承受。」 這話只聽得武陽公一怔,道:「你怎生承受法?」 單雲仙道:「你結怨天下之後,總有一日仙逝,那時人人都來向女兒報仇。不論是何等毒刑侮辱,女兒也甘心承擔。」 武陽公怔了一會,道:「好,好,為父不毀少林武當就是了!」他也想到少林武當二派歷史悠久,根深蒂固,縱是殺盡兩派之人,但還有許許多多與這兩派有淵源之人,如何殺得盡?將來自然會向女兒尋仇。 單雲仙搖頭道:「爹爹你既是不毀這兩派,女兒可就不肯離開此地啦!」 武陽公哈哈一笑,道:「妙極了,現在又輪到你不肯跟我走啦!你聽著,為父有軟硬兩法,你非跟我走不可!」 單雲仙道:「女兒願聞其詳?」 武陽公道:「硬的法子,便是出手先殺死此地所有尼姑,若然你還不從的話,為父就殺盡天下僧尼,焚燬天下寺廟庵堂。」 單雲仙歎一聲道:「女兒豈能讓爹爹作此大孽,遵命就是!」 武陽公接著道:「你自然非聽我的話不可,不過如此強迫,終非長久之計,因此為父尚有軟的一法,那就是跟你談佛門經義。」 單雲仙心想:「我自小就時時親近佛門中人,閱讀經卷,如若辯難經義,他那裏勝得過我!」當下心中大慰,道:「便請爹爹指教。」 兩人各在蒲團落座,武陽公面色肅穆,首先道:「何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兩句在佛家中最是普遍的話,含義卻甚是深奧,不易瞭解。 單雲仙應道:「色者總稱有形之萬物,如眼前所見房舍人物皆是,此等萬物因吾人之感覺認識而生。本非實有,故日色即是空。空者非虛無之謂,乃不可感覺之意,世上萬物皆是不可感覺『空有』之幻相,故空即是色。」 武陽公點點頭,沉吟不語。單雲仙的答話聽起來雖是玄妙,若以現代知識解釋,則易懂之極。譬喻鋼鐵之物,入手沉重堅硬,確是實物即色,但究其實只是無數原子,而每一原子內空間極大,尚有中子核子,可得而分裂,轉化為「能力」即空。物質化為能力,並非消滅,即不能感覺,僅能以智慧察知,是故色即是空。反過來說,由能力變為物質者為「空即是色」。 武陽公沉吟片刻,道:「金剛經中云: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汝作何解?」 單雲仙心頭一震,想道:「原來他曾精研佛經,這幾句當真不易解。」 她心中微亂,便覺千頭萬緒,難以開口。斗地記起佛家要旨「戒定慧」三字,連忙收攝心神,施展出「止觀坐禪」之法,片刻之間,靈臺空澈。原來佛家講究的「戒定慧」三字,便是說一個人持戒則心定而後生慧。這與儒家說的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的道理大致相同。 她在心中反覆細想了一會,才緩緩道:「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此三語,實係佛家對世間萬物的『三觀法』,三觀者即是『假觀、空觀、中觀』便是。」 武陽公眉頭一皺,道:「何以見得?」 單雲仙答道:「佛法本亦假幻,姑假以『佛法』之名而已,其本體亦屬『自性空』,因此經中指出學佛之人須明其假,亦見其空,視佛法以至萬物皆明假見空,是日『中觀』。此三句亦闡出佛家對萬物之三觀真諦。」 武陽公大是佩服,但雙眉鎖得更緊,沉吟不語。 上述佛家「三觀」理論,若是用譬喻之法解釋,則十分簡單易明。所謂「假空中」三觀,便是佛家對世上一切物質的看法。比方前述「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這三句之中的「佛法」二字,用茶杯代替,便成為「所謂茶杯者,即非茶杯,是名茶杯」,茶杯意義是圓形中空可供飲茶用之瓷器,因此它只是「瓷」,其實沒有茶杯的「本體」,吾人因它的用處而予以「茶杯」之名,可見得只是一個假名。這是第一句的「假觀」,第二句說不是茶杯,便是空觀。但吾人雖知其假,亦知其用,所以仍然叫它做茶杯,這就是第三句的「中觀」了。佛家認為必須「假空中」三觀合一,才能對任何事物尋得合理透澈的瞭解。這正是佛家何以對世事萬物能不因得失而煩惱,因為萬物原屬虛假。但卻不會因萬物虛假而流於空幻,便是有「中觀」之故。一個人如果深切理解「三觀」真諦,心靈中自可永存安寧和平。世俗之人每每以為佛教消極逃避,其實並非如此。 且說武陽公沉吟半晌,便道:「阿含經中論及以智慧觀察生死之所,推尋其緣,知是由癡而起,又知癡滅則老死憂悲苦惱皆滅,佛何不以大神通滅世上眾生之癡,那須辛苦說法?」 單雲仙不禁一怔,又聽武陽公繼續舉出阿含經幾處疑義,也是無法解釋得明確,不覺著急,心緒便十分紊亂,更加無法研思解答。 原來佛教分大乘小乘兩種,小乘以阿含經為主,凡修小乘者得到「阿羅漢果」即止。認為本身已證知獲得真理,解除痛苦,便是佛學最終目的。學大乘者則尚須向前,除本身外,還要周偏世間,此外小乘只見到解脫煩惱消極之一面,大乘則尚須證入極樂、圓滿、真實、積極的一面。是以武陽公舉出阿含經數處疑義,單雲仙那能辯解得明白? 武陽公長笑一聲,一躍起身,單雲仙只好跟著站起,任他拉住手走出庵外。 趙岳躲在屋角,遠遠見到已經剃髮出家的單雲仙,心中驀然泛湧起無限憐愛,又見武宮主站在一邊,神情幽楚,也不覺可憐起她來。 眼見那三人漸漸走遠,當下從屋角走出來,想道:「二妹跟隨親生之父,縱然不甚合她心意,但決計不會受苦,武宮主被罰出家,卻也可憐,以她的為人自然不會當真安心做一世尼姑,我須得想個甚麼法子幫她的忙才好?」 此念一生,便又遙遙躡著武家父女三人背影,好在武宮主那頭驢子的金鈴聲特別清脆悅耳,不怕被別的馬匹的鸞鈴之聲擾亂,因此他簡直無須見到他們的背影。 跟躡了許久,一直在城中轉來轉去,趙岳初時甚是奇怪,後來知武陽公竟是要在此地購買一座房子。最後在城西買成一幢屋子,趙岳不敢迫近,遠遠認住,便去投店。第二日一早就到那附近遙窺動靜,但一直窺探到次日下午,還不見有人出入。心中不覺起疑,待到晚闖,決計冒險前去瞧瞧。 他不敢貿然入屋,先在外邊側耳聆聽,半晌仍無聲息,於是放大膽入屋查探。屋內一片暗黑,細查之下,原來閬無人影,武陽公等不知去向。 趙岳自個兒呆了半晌,想來想去,決計明日繼續北上,先找到一個隱僻可供容身之處,才回到此地來查看。 第二日他便繼續北行,不一日,走入臨沂地面。這時正是中午時分,他有心找到隱僻村落,是以入不入城都沒有關係,反而一味穿繞過村莊市鎮。他早上已聽說西北方有個市鎮相當繁盛,當下趕到那鎮上,卻也只是個普通小鎮,因是不當要道,而附近數十村莊都以此鎮為買賣交易中心,是以繁旺而只是附近鄉人,極少見有外路行人商旅。 趙岳看出此鎮多是附近鄉人一事,心中一動,想道:「我若是隱居此地,初時雖然不免被本地人猜疑,但日子久了,過得一年半載就可相安,那時若是有外路人經過本鎮,便可知悉,及早防備。」 此念一生,便在鎮上走動視察,他外表上已改扮作中年商賈,但鎮上之人對他仍然十分注意。後來他到一間店舖食麵,吃完之後,正待跟掌櫃的聊一聊,忽見一個壯漢走入來,四下一瞧,便走到趙岳跟前,行個禮道:「在下是本鎮人氏,姓鄭名捷,大哥你貴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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