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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七年來種種殘酷詭異傳說,老早把這個有渲染成地獄中的惡人。除了各大門派各地名家高手聞風追捕以至吳哥很有名之外。武林中人甚至傳說二十年來最轟動最著名的「惡人譜」中也列了「飛天鷂子」吳不忍大名。出於「惡人譜」聲名極盛而又甚是神秘,所以凡是傳說登載「譜」上的人,無不立刻天下皆知。

  此所以吳哥一出現,全廳近百食客(現在已經全部是武林中人),霎時肅靜無聲,等著瞧那「神拳無敵」趙真對付他。

  趙真站起身,魁梧的身軀平添幾分氣派。他抱抱拳洪聲道:「吳不忍,既然你親自來了,好像很多話都不必說了。」

  吳哥目光掃過全廳所有之人,甚至連冷見愁也覺得似乎曾特意盯自己一眼。這種瞧人方式其實已是武功中一種很高境界,並且亦附帶暗藏震懾對方之妙用。

  他聲音很冷漠卻清晰,全廳皆聞,說道:「對,閒話多說無益。反正趙真你擺下三桌逛席所請客人,全是沖著我吳不忍而來。人人都想殺死我好在天下武林揚顯威名。」

  趙真道:「快人快語。趙某心中有個疑問數年來不得解答,不知你肯不肯回答?」

  吳哥道:「不必了,每一個死傷於本人劍下的人,都有疑問但我永不回答。只有贏了我的人才有資格問,我才會回答。」

  中間席上幾個人站起身,神情冷酷。

  吳哥仰天一笑,道:「一個對一個,抑是一擁而上,以多為勝?」

  但沒有人肯坐下。趙真道:「吳不忍,你隨便挑一位。」

  吳哥冷冷道:「除非這一個是你們公認可作代表,否則我殺了一個又一個,弄不好一齊出手,我才不上這個當。」

  沒有人能不承認他此言有理,連趙真自己心中也不得不承認,但未挑出一個熊代表大家的人亦簡直不可能。

  因此他道:「這倒是一個難題……」

  話聲未歇,那個女人(冷見愁稱為老婆婆)大聲道:「少囉嗦,你這種惡賊淫棍有什麼資格說話?我……」

  吳哥的聲音接下去道:「似是小櫻桃李香香,年紀不大相當漂亮。可惜她水性楊花前後一共已有六個男人。你沒有資格罵我。要不要我把六個男人名字說出來?」

  「小櫻桃。李香香登時花容失色,怒聲道:「你胡說八道,你故意譭謗我,你不是人……」

  吳哥歎口氣道:「好啦,不必急成這樣子,我不說就是。」

  「小櫻桃」李香香且是氣得面上變色,居然也不敢沖出亦不敢再分辯頂應。

  三大寺林總住持無嗔上人仰天打個哈哈,展得人人耳股生疼,亦因此人人駭異佩服。他道:「吳不忍,你可知道洒家是誰?」

  吳哥道:「你知道你是誰麼?」

  人人覺得奇怪,吳不忍這一問簡直離了譜。人家當然知道自己是誰。

  無嗔上人道:「別說廢話。酒家無嗔上人你聽過沒有?」

  吳哥道:「聽是聽過。可惜仍然不知道你是誰。因為三年前有人問過一位大大有名的和尚說:「內守幽關,猶為法塵分別影事。昏擾擾相,以為心性,一迷為心,決定惑為色身之內。不知色身,外泊山河虛空大地,成是妙明真心中物。譬如澄清百千大海,棄之。唯認一浮軀體,日為全潮,窮盡源勃。何以妙明真心能容藏許多物?那大和尚不但不會解示,甚至連這一段經文出自何經(大佛頂首楞嚴經)亦不知道。」

  懂得佛理之人不多,但這些話針對那大和尚甚至指出他是騙人的大和尚之意,卻人人皆知。莫非大和尚即此大和尚?

  無嗔上人喝道:「你胡說什麼?」

  吳哥道:「你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何敢節外生枝提到我?」

  (要知佛家最中心最精微真理就是「無我」。禪宗參話頭往往問「我是誰?」「狗了陰佛性也無?」所以吳哥間無填上人知不知道他自己是誰,其實含有深意。也許你會奇怪懷疑若是「無我」,固然沒有煩惱沒有痛苦。但卻又找「誰」來證得解脫?誰為享佛果?答案有二:一、無我論不是一個哲學主張,而是一種宗教行持之實踐方法。也就是「戒定慧」的「慧」,是根本圓滿的大智慧,不是我們普通凡俗的差別智慧。二、當你經山「禪定」等行持功夫而得到大智慧——即般若。你已超越有限時空,此境界中「你」究竟有沒有已不必言說亦不可言說。此是離文字言語名相境界層次,除佛、道、印度教等。猶太教基督教回教此——西方宗教系統亦有此種離文字名相的看法。例如舊約載摩西問上帝之名。上帝叫他告訴子民IAMWHOIAM。(我是自有永有的。)但當然離文字名相境界卻不等於如「無我」)

  飯館大廳內氣氛相當奇異微妙。本來人人都敵視吳哥,但現在卻又有很多人想知道「無嗔上人」,究竟是誰?真是三大寺林「總主持」?他憑什麼?

  只聽吳哥又道:「如果你就是那位大和尚,旁人會不會想到你比我更該殺該死?至少我不躲在袈裟後面裝神失鬼,你呢?你做了多少壞事?」

  無嗔上人登時象鬥敗的公雞似的完全泄了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冷見愁心中歎氣忖道,單憑幾句話就能夠消滅一個強敵連我也辦不到。以吳哥這等人物,誰還能陷害他?

  突然一陣清越鈴聲升起,初時人人心中一陣清爽暢快,但馬上又感到鈴聲越拔越高以至耳朵都轟轟而嗚。

  只見當中席上一個身軀魁碩、濃髯繞頭的大漢手舉一面鐵牌,牌頂有一枚金鈴,鈴聲就是由此發出。

  大漢放下鐵牌鈴聲消歇,接著大喝道:「兄弟泰山派胡銅鈴,要向吳不忍請教幾手劍術。」

  吳不忍冷冷地道:「泰山派有兩人在此,究竟是你抑是你師叔鐵燕子段鈞出手?但我瞧作成是兩個人一齊上。」

  胡銅鈴厲聲大笑道:「你過得胡某鐵牌這一關,當然段師叔絕對不能坐視不理。」

  說時已大步行出,當真威風凜凜看來驍勇之極。這種敵手,縱然最不伯死的人也不願意惹他。

  人人都準備起身跟出去參觀這場「高手」之戰。但吳哥不但不退出,反而下入飯館大廳。難道他打算在廳內出手拼鬥?廳堂地方雖不小,但桌子那麼多又人頭湧湧,如何能做決鬥拼命場所?

  胡銅鈴亦驚訝停步,道:「咱們就在這兒動手?」

  吳哥淡淡道:「如果拼命也要揀地方,只不知動手時還要不要先規定好用什麼拳法功夫?若是那麼麻煩乾幹不必動手回家抱孩子去。」

  胡銅鈴仰天大笑,笑聲震動屋瓦,他身材極是高大加上震耳聲音,委實威風凜凜使人震懾。

  他道:「說得好。拼命之事那有許多哆嗦的。吳不忍,這一點俺服你,可惜咱們此生註定是敵人,不過俺還是可以敬你一杯酒,你肯不肯喝一杯?」

  激越的豪情,對生死視如無物的膽氣,誰能漠然不受感動?尤其是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更易感動。

  不知那一個角落先發出喝彩聲,轉瞬間所有的人都鼓掌喝采。

  等采聲稍歇,吳哥道:「好漢子,當然值得幹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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