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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閻炎實在忍不住了,問道:「只不知此物是何人想出來的?屬下從沒聽說過,亦不見幫主使用過。」

  徐少龍輕描淡寫地道:「你當然沒見過,因為這是我想出來的。」

  他的注意力已落在那張薄薄的紙上,雖然經過熨拂,並且是利用內家真力,但仍然有很多波紋。如果不是他這等身手之士,非得使用熨斗不可。

  閻炎震驚地望著這位年輕高手的側影,心中又恐懼又佩服。

  他已曉得這一枚蠟丸曾經過他手中之故,無疑是徐少龍利用機會,試探他的忠心。要知製造蠟丸殼子,容易不過。是以如果閻炎有問題的話,或者是對幫主直接傳下密令,居然不讓他先行得知內容之舉有所妒忌不滿,可能就弄開蠟殼,先瞧瞧內容。

  這樣徐少龍便不費吹灰之力,先查出一名不穩份子,此舉當然也得到幫主的同意。閻炎恐懼的原因,也就在此。因為幫主既然授權與他徹查內部,則定然亦賦以生殺大權。所以閻炎現在極須巴結這個青年人,雖然他內心的確十分妒忌。

  徐少龍直起身子道:「你也看看幫主的命令吧!」

  閻炎忙道:「屬下豈敢如此大膽?」

  徐少龍道:「不妨事,你亦須得知悉這些命令。」

  閻炎這才伸頭去瞧,但見紙上寫得麻麻密密,分為許多條。

  第一道命令是:命徐少龍直接與海陵幫鞏貴接頭,打聽大尊者的屠龍計劃內容細節。最好能使鞏貴交出他的關係和線索,由徐少龍接辦偵查,以免因誤失而斷了這條寶貴的消息來源。

  此外,徐少龍尚可在閻炎處動支二十萬至三十萬兩,以便作購買海陵幫情報的經費。

  第二道命令是:可以答允黃翰怡的婚事,但為防女心外向,萬一連曉君到了黃家之後,竟然反叛本幫,反而洩露本幫機密起見,定須在技術上,預作安排,必須使她不反叛才行。

  關於如何對付連曉君,命令上沒有提到,顯然是要徐少龍自己想辦法。

  第三道命令是:兵馬堂堂主三環追魂辛公權已抵金陵,總務司主席亦高隨後便到,命徐少龍必要時可請他們支援。但僅限於正面對付黃翰怡之用。如是秘密行動,可用黑蠍閻炎之人。

  第四道命令是:三月內將有身份極高之人,親抵金陵,專門調查內部安全問題。等這個專家調查過「販賣部」之後,如無問題,始由徐少龍著手調查五旗幫其他部門,包括被破去的黃旗分舵在內。

  這四道命令,只瞧得閻炎膽戰心驚,別的尚是其次,最可怕的是第四道命令。設若稍有不妥,他身為江南駐南京的總負責人,定然是受重懲。在他們這一行業中,等如是宣告死刑。

  他只好舊話重提,道:「上回鈞座說過,幫忙屬下先行調查內部。鈞座又預測幫主一定會派人來查,果然一點不錯……」

  徐少龍沉吟一下,道:「你希望在幫中專差未到以前,先行調查清楚,是也不是?」

  閻炎道:「是呀!如果有問題,屬下能夠早一步查出,呈報上去,便不會有太大問題了。」

  徐少龍道:「三日之內想調查清楚,可不容易。」

  閻炎忙道:「還望鈞座鼎力賜助。」

  這件事在徐少龍來說,實在是求之不得的事。他千辛萬苦,混入五旗幫中,昧著良心做了許多事情,為的正是要偵破此一專門販賣人口的萬惡組織。

  假如此一組織,沒有五旗幫掩護的話,老實說就不致於這麼棘手了。

  閻炎見他有答允之意,不勝之喜。因為一來他深深佩服徐少龍的才智手段。二來萬一將來發生了問題,因現下已拖了他落水,則情況便不一樣,至少也可以辯稱,曾經請徐少龍幫忙調查過,也沒有法子查得出問題。

  換言之,閻炎的責任,可以分一部份給徐少龍。

  徐少龍對於第一和第三道命令,心中有數。因為他已接獲清涼上人的消息,得知鞏貴與辛公權業已身亡。

  但他目下尚須裝不知道,向閻炎道:「二十萬至三十萬兩的銀子,數目龐大,你準備如何給付?」

  閻炎道:「這筆銀子數目雖是巨大,但仍不成問題。只不過對方如果指定要現款的話,那就有點麻煩了。」

  徐少龍道:「我正是擔心這一點,對方多半不肯收受錢莊的銀票。二三十萬兩銀子若是窖藏積存的,取用時自然沒有其他影響。如是向錢莊提取,這南京城馬上就會缺乏銀兩流通,一旦如此,官方豈有不注意之理?」

  閻炎眼中掩不住詫訝之色,忖道:「這位副統領胸中到底有多少學問?怎麼連市面銀根鬆緊之事,亦能瞭如指掌?」

  他一面想,一面連連點頭道:「是的,鈞座所慮有理,我們如果提取了二三十萬兩現款,市面登時會感到缺乏銀兩流通,本來以南京之大,這二三十萬兩之數,仍不足以發生太大的影響。可是最近半年來,大江南北數省,都普遍發生銀兩流通量缺乏的情形,所以我們如是驟然間提取這大筆現款,影響有如立竿見影,市面馬上感覺出來。」

  徐少龍道:「無怪最近物價騰升,雖然未到米珠薪桂的地步,但也很夠瞧的了,這原因敢情是為了銀兩缺乏之故……」

  閻炎道:「正是如此,朝廷所行的鈔法,本來可濟現銀不足的毛病。無奈這等錢鈔,沒有信用,票面上明明值一貫,準折為銅錢是一千文,折銀子為一兩,折黃金則四貫為一兩,可是現在政府發行的新鈔,一貫只值十枚銅錢。舊鈔更慘,只值一二錢而已。」

  徐少龍道:「老實說,我很少使用大明寶鈔,竟不知幣值已經慘跌至此,只不知為何弄得這麼慘兮兮的?」

  要知明一代,凡二百七十餘年,由開國太祖皇帝起,都使用紙幣。政府並三申五令禁止使用金銀為貨幣,只用銅錢為輔幣。

  但基本上,政府發行紙幣時,並沒有準備金來作紙幣的後盾,因此紙幣不論是在人民的心理上,或者是事實上,都沒有價值。以最簡單的方式說,任何人收到了寶鈔,心中都感到這只是一張可以使他吃虧損失的廢紙,所以急急使用出去,換點貨物在手中,縱然不是急用之物,也比藏著這張廢紙的好。

  既然每個人都這樣做,寶鈔在使用時,價值當然越來越低。洪武九年時,每貫折白米一擔,到十八年時,每貫只折米一石。

  但在當時,寶鈔每貫其實還買不到一石米,所謂折米一石,只不過是繳糧納稅之時,政府肯以這種價值收取寶鈔而已。

  在這等惡性循環之下,寶鈔變得一文不值,可是百官俸祿中,仍然硬性規定折給若干成的寶鈔。故此百官的祿秩有的雖然相當高,其實得到手沒有一點點,到了不能養廉的地步。

  在正統十一年時,主事李賢曾上書說:「指揮使月俸三十五石,實支僅一石。塞外降人反支十七石五斗,是一降人當京官十七員半矣。」

  甚至早在永樂十六年時,雙流縣的知縣孔有諒上書進言,其中一段亦是談到百官俸祿,他當時就指出:「本朝所定的俸祿,比前代為少。現在除了京官以及方面官稍增加了一點之外,其餘大小官的俸祿,減去折為寶鈔部份,每月真正所得,每月不過二石米,不足以供養數口之家。因而仰事父母,俯育妻兒,和道路往來的費用,從哪裏取給呢?這種情形,使得貪婪者只好想法子賺錢獲利,不惜營私舞弊。廉潔者只好貧困終身,痛苦無處可訴。」

  事實上明代官俸之例,後來變成不問官職大小,每月皆給一石米。除了這一石之外,其餘的或折絹,或折銀。另一大部份則折為寶鈔,所以明代做官的人,的確很苦,如不貪污枉法,簡直活不下去。有明一代,政府由京師至地方,幾乎都腐敗無能,萬民疾苦。

  這種情形,除了還有一些原因之外,官俸的太薄,實是一大原因。但掌管天下收支的戶部,只管做自己的官,誰也不願銳身當天下之任。例如在正統六年時,御使陳泰奏稱:「今在外諸司文臣去家遠任,妻子隨行,祿厚者月給米不過三石,薄者一石二石,又多折鈔。九載之間,所事俯育之資,道路往來之費,親故問遺之需,滿罷閒居之用,其祿不瞻。則不免失其所守,而陷於罪者,多矣。乞敕廷臣會議,量為增益,俾足養廉。如是而仍有貪污,懲之無赦。」

  陳泰在奏言中已經說得很明白,官俸太薄,不免迫得官吏貪墨犯法。但這封奏書批交「戶部」商議,增俸之事,竟被駁而不行。

  其後有人在論及明代財政時,曾批評說「自古官俸之薄,未有若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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