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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徐少龍道:「原來是她……」他口中雖然這麼說,心中卻是波瀾起伏,兩個念頭交戰不已。

  原來他明知目下是查明玉羅剎出身的上佳機會,可是他又答應過她,決不向任何人調查。因此,他深感困惑不安的是:究竟在這種情形之下,他須不須要遵守諾言?是為了天下人著想,而拋棄了他個人的原則?抑或是堅守大丈夫一諾千金的原則?

  此刻已無時間可以從長考慮,他終於疑慮不安的打消了追問的念頭,問道:「杜香主,你現在覺得怎樣了?」

  杜參道:「不大妙,你這一腳,可是五台山的穿雲腳?」

  徐少龍道:「是的,我下了一年的苦功,才練成的。」

  杜參道:「你當也知道這一腳的威力如何?」

  徐少龍點點頭,道:「恐怕難以救治了。」

  杜參突然露出沮喪、惶恐、悲哀等混合的情緒,重重的嘆息一聲,道:「際此去死須臾之時,我忽然想到,往日的自負自傲,以及無數憧憬夢想,竟是如此虛幻可笑。」

  徐少龍一點也不感到可笑,因為一個人之死,終究是至為嚴肅而又可悲之事。除非是刀光劍影之中,血濺五步之外,那時氣湧如山,殺機蓬勃,自然沒有工夫得以想及這些形而上的問題。

  杜參又道:「我現在忽然覺得,要你殺死鄭艷香之舉,甚是滑稽無聊,人都死了,還計較這些事麼?」

  徐少龍忙道:「杜兄這話甚是,如果你收回成命,兄弟更樂意遵命。」

  杜參沉吟一下,道:「不,還是照做吧!這個女人,留在世上,有害無益。」

  徐少龍道:「如果杜兄堅持,兄弟也不便多說了。」

  杜參正要說話,突然面色大變,身子痙攣得十分厲害。不問可知他體內正發生一種難忍的劇痛。

  徐少龍心想倒不如出手殺死他,免得他多受活罪。但伸手出去後,卻沒有點他死穴,反而為他推拿。

  杜參喘吁吁的道:「徐……徐少龍……不要……不要……殺她……她……」末後的兩三個字,業已模糊不清了。

  徐少龍連忙問道:「不要什麼?杜兄……杜兄……」

  杜參的頭已經垂下,徐少龍托住他下巴,抬起一看,但見他雙目已瞑,鼻中氣息也停止了。

  徐少龍又狐疑,又不安,輕輕放手,站了起身。

  他自個兒毫無把握地猜測了一會,深心中十分希望灰鶴杜參說的最後遺言是:不要殺死鄭艷香。但他實在沒聽清楚,不能作任何肯定。忖想了一陣,決定了如何處置杜參屍體的方法。

  他趕緊抱起杜參的屍體,躍入房內。

  鄭艷香兀自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她身上的被衾半掩,猶可見她裸露的酥胸。她的面龐,是那麼甜美安詳,雖無知覺,仍然迷人之極。

  徐少龍咬咬牙,把杜參也放在床上,與她同蓋一被。之後,迅即回身躍出,略一辨認方向,縱上了屋頂。

  出得鄭家,徐少龍馬上就認得道路了。不消多久,已回返神機府,悄然返房休息,其實天都快亮了。

  翌日早晨,居安之一見到徐少龍,頓時鬆了一口大氣。

  早餐之時,但見所有各旗好手,無不精神奮發,意氣昂揚。相形之下,最沒精神的可要數徐少龍了。

  早餐已畢,人人返房整裝待發。不久,消息傳來,馬上到幫主府邸謁見。

  他們分乘六輛馬車,迅快出發。不久,已到了那座巍峨深閎的幫主府第,這一處地方,乃是全幫內外之人,無不心懷敬仰的聖地,從來很少人能踏入這道大門的。

  所有的人,俱流露出嚴肅謹畏的神情,就連跟隨著白尚奇副幫主的那個大胖子總管,亦是如此。

  他們一行十餘人,就在影壁後面一所側廳內,等候幫主傳喚。

  白尚奇獨自穿過大廳,直入二門內。

  徐少龍只看見了一點點地方,然而他心中對這座幫主府邸的大概形勢,已有了相當了解。這是因為他曾奉命學過各式各樣的房宇建築,因此一瞧這是屬於哪一類型的設計,心中就差不多了。至於房屋的內部間隔結構,容或有多少與一般的不同。可是由於基礎的關係,這變化決不會太大。

  他默然忖道:「此府深達五進,側面與後兩進至少有兩座花園。另外兩翼又各有一列三進的屋宇,因此之故,府中最少可以容納百餘人居住。以我所知,幫主的侍衛人數不會超過四十名,由此看來,此府的外圍,是由另一部份的幫眾擔任警衛了。」

  其實這些問題,他一旦成為副統領,自能知曉無遺。因為這神機營便直接由幫主指揮,權力至大,內則作幫主的耳目,有「雙龍敇令」在手時,更等如代表幫主親臨。外則馳援各分舵,作為後盾。是以才會從各分舵中選出最佳人才,成立這個新的組織。

  如今徐少龍一看這幫主府的氣派與威嚴,頓時又證實了他的一個觀察。那便是這「五旗幫」雖然創立已久,幫中有地位的人,各有歷史淵源和背景。可是若論幫中大權,仍然是幫主一手抓住。

  這正是何以成立「神機營」這一類的強力組織,雖然定受猛烈反對,但仍然順利地甄選成立之故了。

  徐少龍記起了灰鶴杜參臨死以前的話,他說若有販良為娼之事,可去向監堂堂主李聽音報告聯絡。

  這表示「五老會議」所要查探的事,在五旗幫中,敢情仍是一大秘密。相信除了幫主嫡系的人,少有得知的。因此,幫主不在總寨中甄選人手,反而向各分舵中選人,而成立一個強而有力的組織,用心可想而知。

  這刻側廳內諸人無不屏息靜氣,恭恭敬敬的等候傳召之令,徐少龍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他們,心中不覺輕嘆一聲,忖道:「這些人個個年輕力壯,野心勃勃。但終究缺乏學問經驗,是以很容易會墮入圈套中,為幫主賣命出力。他們將必泯沒了人性,沒有什麼天理可言,也不講究江湖規矩,對天下同道們的鄙視,亦將置之不理。唉!這一群人,行將成為虎倀,貽害蒼生……」

  他心中有無限的感慨,因為在這些日子相處之中,他深知其中有許多人並非奸惡之徒,相反的,他們與一般的人無異。只是一旦入了牢籠,成為幫主的爪牙,情勢所迫,他們更難有改邪歸正的機會。而他縱有袒護幫助之心,可是當他們要殺他之時,也不得不加以反擊,把他們全部毀滅。

  古今以來,人性總是差不多的,許多許多的事,都是在形勢之下形成,無數的誤會與煩惱,能使極為明智之人,脫身不得。

  一會工夫,靴聲橐橐,但見一個佩劍錦衣大漢出現在門口,向廳內諸人抱拳行禮,高聲道:「幫主有諭召見,諸位請隨我來。」他等到眾人都起身行出,才轉身走去。

  二門後是一片露天院子,地面鋪著大塊的青磚,洗掃得纖塵不染。兩邊牆下陳置著兵器架,五花八門,應有盡有。連徐少龍這等出身之人,也從架上發現了幾種從未見過的獨門兵刃。

  大廳內光線充足,數名錦衣侍衛分別在廳內外。當中鋪著虎皮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白衣人,他就是名震天下的五旗幫幫主太乙神指鍾撫仙了。

  徐少龍僅僅在一瞥之中,已看清楚這個白衣人,約在中年,眉濃鼻高,面頰瘦削,身量也很頎瘦之人。他高坐其上,果然有一股懾人的威嚴。

  不過徐少龍卻另外有一種感覺,心中十分警惕。原來當他們上前參拜之際,距鍾撫仙相當的近。

  徐少龍敏銳的感覺中,好像有不斷細如絲縷的寒氣,侵襲肌膚。別的人也許不覺得怎麼樣,然而在徐少龍,這個曾受「五老會議」選上,並且由好些超級高手訓練過的人,卻頓時發覺此是一種「先天真氣」的奇功。換言之,太乙神指鍾撫仙必是練成了某種「先天真氣」的奇功,這才會發生這種驚人的現象。

  他心懷惕凜地想道:「據傳這鍾撫仙的太乙神指,宇內無雙,指力能貫鐵石,摧折兵器。這個傳說迄今無法證實。但如若他當真練成了先天真氣的奇功,則那個傳說就一點不假,並且也不稀奇了……」

  轉念又忖道:「無怪以天下釋道兩家聯合的五老會議,也不敢輕動這個人物,敢情都是恐怕他已練成這等絕代奇功,無人可以抵敵之故。」

  參拜之禮行過,大家這才注意到鍾撫仙的身後,還有兩個面目韶秀的白衣少年,侍立椅後。此外,兩側的椅上,還坐著四人。這四個人一是白尚奇,一是謝沉,一是席亦高,另一個是個短小精悍的中年人,身上插著一把短劍。

  白尚奇介紹座中之人,他自己與「龍君」謝沉,乃是副幫主。席亦高是「總務司」的主腦。另外那一個,姓袁名琦,外號「毒劍」,乃是鍾幫主的好友,身份是「幫主府參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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