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劍飛霜(1)_司馬翎

一

　　▼第一章　免死金牌

　　洛陽城內一座大宅院中，處處燈火通明，但整座宅院不聞一點人聲。

　　朱紅色的大門內第一進的大廳中，燃點起十餘支粗如兒臂的蠟燭，照得廳中明亮如晝。

　　廳中人影幢幢，或坐或立，少說也有十二三人，但沒有一個說話，連咳嗽之聲也沒有，當真是靜得連繡花針跌在地上也能聽見。

　　大廳當中的一張太師椅上，坐著一個年約五六旬之間的老者，相貌威嚴沉毅，雙目開闔之間，烱烱有神。

　　在他左右各有一排椅子，左邊開始是三個面貌相肖的青年，然後又是兩個少年。右邊第一位是個四旬上下的中年漢子，神態顧盼之間甚是猛鷙。順序過去一共尚有四人坐著，俱是面目粗豪，神態慓悍之輩。此外還有兩個勁裝疾服佩戴刀劍的漢子，肅立在椅後。

　　外面傳來二更梆子之聲，所有的人齊齊顏色大變，只有當中的老者神色如常。他緩緩環視眾人一眼，沉聲道：「二更已到，你們都回房去，老夫也該準備一下，整理一點東西。」

　　左邊三個面目相肖的青年一齊站起來，年紀最大的一個嘶啞地叫聲「爹爹」，聲音中隱隱流露出一種沉鬱悲痛的意味。

　　老者面色一沉，擺手道：「去，去，不要再說。」

　　右邊那個年紀四旬的猛鷙漢子站起身軀，緩緩道：「師父，那些對頭們別說無人見過，就是你老也從未提起，弟子們也是無意中從別人口中聽說武林以往有這麼幾號人物……」他微微一頓，掃視其他的人一眼，只見大家都在點頭，便又接著說道：「他們既然失蹤已久，雖說半個月前留下標記，說是今晚三更必到，但很可能是別的人假冒……」他又停一下，只見老者微微搖頭，立刻提高聲音，道：「縱然此事不假，弟子萬難相信憑那三個老魔，就能把師父及弟子等十多人一網打盡！」這幾句話說的豪氣飛揚，神態威猛，其餘的人都激動地出聲附和。這中年大漢雙手一舉，壓住眾人聲音，又道：「弟子等一十二人，已經決定不惜一死，邀鬥來犯的敵人，只求師父俯允所請，今晚縱然捐軀浴血，雖死猶榮！」

　　他說得字字有力，意思簡單明瞭，顯然早已經過再三思慮，並非隨口說出。

　　大廳中一片寂然，十二對目光都祈求地凝集在老者面上。只見那老者沉毅的面容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慢慢望了大家一眼，突然笑容一歛，面寒如水，斷然道：「我意已決，你們不得多言，即速各自回房，如敢違背，即以叛逆師門之條論罪！」

　　那十二個門下弟子，其中包括老者三個兒子，聽了都大大一怔，沒有一個說得出話來。

　　老者轉頭望著那中年大漢，嚴厲地道：「洪方你是本門大弟子，監督之責由你負起，速去毋違！」

　　那中年大漢洪方濃眉一皺，忽然歎口氣，躬身道：「弟子敬領嚴諭！」抬目望著其餘的人，宏聲道：「各位師弟跟我來！」片刻之間，大廳上只賸下那個老者。

　　過了一會，老者長歎一聲，面上現出悽涼之色，起身在廳中轉兩個圈子，忽然走到壁下一口厚重的大木箱前，取出鑰匙把箱上三個巨鎖打開，然後緩慢地把箱蓋掀開。

　　木箱中空空蕩蕩，卻用一層厚厚的金黃色絲絨墊底，上面蓋著一塊長方形的黃緞。老者把黃緞揭開，只見絲絨墊上放著一卷條軸。

　　老者停手凝望片刻，好像想起了許多前塵往事，最後他伸手把條軸取出箱外，四面顧視一下，走到正面牆邊，打開那卷條軸，掛在牆壁上。

　　老者把條軸掛好之後，退後數步，神情肅穆異常地向那幅畫躬身行禮。隨即凝神看著那幅畫，面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時而豪壯激昂，時而悽涼迷惘，彷彿在這剎那之間，一生的往事湧掠過心頭。

　　之後，他回到大廳當中的太師椅上坐下，面目又恢復了平日那種沉毅堅忍的神氣。

　　快到三更，老者的神色絲毫不變，身體也沒有移動過一下，好像是泥雕木塑而不是有血有肉的人。

　　忽地一條人影奇快地縱入廳來，老者兩道銳利的目光疾掃過去，突然露出怒容，沉聲道：「洪方，你膽敢率先違逆師命！」

　　那道人影縱到他面前，雙膝跪下，果然是那中年漢子洪方，只見他懷中抱著一支狼牙棒，另外還有一支尺許的匕首。

　　老者怒色越濃，冷冷道：「你枉為我門下大弟子，難道還看不出今晚的局勢？為師如能動手，何須與我那相守了多年的老伴與及你們訣別？」

　　洪方叩頭道：「師尊請少釋雷霆之怒，弟子明知局勢如此，但心仍不死，只冀望在三更將屆之前把師尊成名兵器送來，也許能激起師尊豪情雄風，與對頭們一決雌雄。縱或不然，弟子也藉此見師尊最後一面！」

　　他說得情詞懇切，寓意蒼涼，那老者怔了一下，柔聲道：「去吧，把兵器帶走。」

　　洪方緩緩道：「師尊既然認定魔劫難逃，弟子也沒有話說。只盼師尊趁此無人之際，把對頭們的姓名來歷以及昔年結怨詳情，賜告弟子，萬一師尊當真……」

　　老者苦笑一下，擺手打斷洪方的話，道：「他們的姓名來歷你已知道，何須再提，反正……」他沉吟片刻，接著說道：「反正今晚此宅之中，決不會留下一個活口，就算說出昔年結怨經過，又有何用？」

　　洪方點點頭，道：「弟子等何惜區區微命，自應相隨師尊於泉下。不過弟子始終不肯服氣的是對頭們的武功難道當真高到無法掙扎的地步？想多年來師尊威鎮武林，萬方景仰，別說師尊的名望，就算是弟子以頑劣之資，幸蒙師尊收列門牆，近十年來，走遍大江南北，抑強扶弱，排紛解難，與人交手的次數多得不可勝計，但能在弟子手下走上十招八招的人寥寥可數。」

　　老者聽得意興飛揚，拂髯長笑道：「你是我的好徒弟，十年來虧你為師門掙出震驚武林的威望，論到你的武功，也算得上是當世間罕見的高手了。」

　　他的笑聲驀然收歇，尋思一下，又道：「但今晚的三個老魔所具的武功，決不是你我逞血氣之勇可以抵敵得住，咳，你還是回去吧！」他黯然拂一拂頷下灰髯，突然轉頭去望後面牆壁上掛著的條軸。

　　洪方從師多年，從來未曾見過師父這等英雄氣短的神情，虎目中不禁湧出兩滴英雄淚。抬頭時不覺隨著師父的目光向牆上望去，驀地一怔，道：「師父，莫非當世之間只有她……」

　　老者回過頭來，肅然道：「不錯，只有她能夠……唉，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那能談論起她？」

　　洪方似乎也同意師父之言，立時住口不說，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然後起來向廳門走去。老者忽然叫道：「等一等……」洪方大喜，霍地轉身，懷中的狼牙棒閃出萬點寒芒，那支匕首也射出藍汪汪的光華。老者已接著道：「你順手把所有的窗門都打開。」

　　洪方失望地歎口氣，躬身應了，過去把所有的窗戶打開，然後退出廳外。

　　萬籟俱寂中，倏然傳來三更鼓聲，老者忽然轉頭向壁上的畫像條軸投以最後的一瞥。回過頭來，椅前赫然已站著一排三個黑衣人，個個面目猙獰，煞氣森森。

　　老者凝目瞧他們一眼，身子動也不動。那三個黑衣人倏然一齊向旁邊躍開，動作之快，宛如鬼魅。這三人剛剛躍開，銀影乍閃，老者椅前已站定一排三個銀衣人，個個面目間都籠罩著一股陰森森之氣。

　　老者仍然不動聲色，淡淡看他們一眼，這三個銀衣人突然又齊齊躍開一旁，躍開之勢雖是奇快無比，但不聞半點風聲。

　　那三個銀衣人剛剛躍開，廳門外紅光耀目，只見一排三個紅衣人，緩步走進來。這三個人身材高大魁偉，舉手投足間動作齊整劃一。他們踏入大廳之後，每一步踏落地面，屋子就微微搖晃，這三人雖然仍是不聲不響，但來勢之威猛，人寰罕見罕聞。

　　他們走到太師椅前，驀然散開，分別走到老者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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