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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他們又等了一陣,忽然都奇怪起來,金元山道:「這就奇了,那廝明明已熬受不住,發出呻吟之聲,怎的現下反而靜默無聲,瞧來又不似已經死掉!」

  札特道:「不錯,他還未死,洒家瞧見他脈搏跳動,他不但停止呻吟,連汗也不再沁流,這倒是難以臆測的現象。」

  再過了一會,裴淳略略抬起頭,雖是閉上雙眼,可是顯然不似早先疲憊。札特潛心推究其中之故,動也不動。他身量甚是高大,遠遠望去,極具莊嚴氣象。

  金元山取出一枚火彈,丟在火堆之中,只見那堆柴火,頓時變為熾白色,火舌像刀劍一般勁急上冒,雖是只有六七尺高,可是那陣炙熱之感,遠遠傳到三丈外的札特身上,猶自感到燠熱難當。可見得這一陣火勢,熱度何等強猛。

  裴淳恰當火勢上騰之點,其熱可知,但他全身衣服毛髮,都沒有絲毫燒焦現象,反倒是他上面大半左右的樹幹,瞬息之間便現出許多裂紋。

  轉眼間那一節樹幹完全烤焦,幼細的銀鏈宛如快刀般從當中勒斷,裴淳身軀迅急的向火堆墜下。一大截樹幹連枝帶葉飛墜下來,聲勢驚人。

  裴淳向那堆熾熱的火堆急墜下去,不禁大吃一驚,暗想這番我命休矣。眨眼間已落在火堆中,登時嗅聞到毛髮燒焦的氣味,然而此外別無所苦,也不覺得有火燃燒,跳起身一瞧,地上那裏還有火堆,只有一攤白灰,身上也沾滿了灰燼。

  他怔了一怔,道:「奇了,火呢?」

  金元山道:「老夫的『催燃彈』極是霸道,那一堆木頭眨眼間就變成一堆白灰,與通常木頭燃燒後尚有炭火的情形不同,你若是早了一剎那掉下來,登時化為飛灰……」

  裴淳這才知道,他的催燃彈能夠發出如此高熱,敢情是把火力發揮到極限,所以木堆轉眼便化作飛灰。他佩服地道:「金老師的火器天下罕見,在下萬分佩服!」

  金元山惱道:「你佩服有個屁用?哼!老夫若是要燒死你,一出手包管五丈以內滿地皆是烈火,你本領再大也難逃一死!」

  裴淳牢牢記住他這話,札特接口道:「裴施主要何種條件,才肯說出步、馬兩位的下落?你若不說,他們可有性命之險?」

  裴淳道:「當然有啦,不過若不是你們生事,我早就去營救他們了!」

  札特哦了一聲,道:「原來你也是逃出來的,有勞施主暫候片刻,洒家要跟金老師略作商議。」他和金元山走開一邊,低聲密語。

  裴淳想起剛才的經過,一方面感到驚心,一方面又暗暗興奮。原來他正當無法支持之時,突然間觸憶起早先在黑暗地獄內,被奇寒酷冷侵襲的經歷,這刻他已經是面臨崩潰之時,實是無計可施,姑且使用禦寒之時的運功心法,真氣流轉一周,頓時覺得好過得多。

  他萬萬料不到這一種內功心法,既能禦寒,又能禦熱,連忙潛心施展,越來越覺真氣精純渾厚,身上熱氣全消,體力也漸漸恢復。

  除此之外,內傷也好像痊癒了大半,他暗想若不是金元山向他施用「神火煉魂」之刑,決不會知道這一門內功心法,這等神奇奧妙。於是想起俗語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句話果是大有至理。

  札特大喇嘛獨自走過來,面上神情十分嚴肅,道:「裴施主,現下有生死兩途,任你自擇!」

  裴淳凜然道:「大喇嘛不必說了,古人說:義死不避斧鉞之罪,義窮不受軒冕之服。無義而生,不仁而富,不如烹……」

  金元山瞠目道:「札特大師,這小子拚命掉書袋,說的甚麼!」

  裴淳已接著道:「因是之故,大師若是要在下行不義之事,俾得苟活人間,在下決計捨生而就死!」

  札特微微一笑,轉頭詳細地解釋給金元山聽。金元山雖是殘酷無情之人,但這等道理仍然使他十分膺服,不禁翹起大姆指,連說「要得」。

  札特大喇嘛搖頭道:「越是假仁假義之人,就越是講得好聽,所謂口不應心,為之奈何?」

  裴淳道:「大師若是不信在下,也是沒有法子。」

  金元山道:「對!對!安知他不是光在嘴巴上說說而已,咱們可不能上這個當!」

  札特沉吟一下,說道:「可惜欽昌大師不在此地,若是他在的話,就有法子試得出裴施主的真假了。」

  裴淳前此訪問梁藥王時,聽朴國舅提起這個人名字,其時大家都找不到梁藥王居處,朴國舅預早遣人入京問計,欽昌喇嘛獻以一策,果然容容易易就找到梁藥王住處。這印象甚是深刻,豈能忘記,當下點頭道:「聞得欽昌大師智慧如海,廣大無垠,想來當有法子試出在下存心真假。」

  札特大喇嘛心下甚是躊躇,暗想釋放裴淳的話,便誤了朴國舅的大計,不釋放他的話,步、馬兩人性命岌岌可危。正在拿不定主意之際,陡然間聽到一陣笛聲,遙遙傳來,當即說道:「此事容洒家再加考慮,裴施主,你且藏在上面樹蔭之中,未得洒家允許,不准聲張,你答應不答應!」

  裴淳和金元山都沒有聽到笛聲,全然不知他此意有何用意,裴淳心想此舉沒有傷仁害義之處,當然可以答應,於是由金元山助他縱上樹蔭藏好。

  札特大喇嘛結跏跌坐樹下,金元山獨自走到崖邊眺望,過了片刻,一陣山風載著笛聲吹送過來,雖是若有若無,但金、裴二人都聽見了,笛聲越來越近,甚是短促急劇,絲毫沒有空山吹笛那種高情逸致。

  札特發出吟嘯之聲相應,約摸過了一盞茶時光,兩道人影宛如奔雷掣電般從山嶺間疾馳而至。這兩道人影一前一後,顯然是追逐而來,非是同路之人。

  此時相距這危崖空地尚有數箭之遙,前面的人影驀地加快了速度,星飛風墜般向危崖馳到,一下子就把雙方距離拉長了許多,可見得前面的人輕功高於後者,若是長途奔馳,須得較量內勁長力,便不敢判定孰勝孰敗,若僅在數十丈以內奔躍,前者穩操勝券無疑。

  前面的人影落在崖上空地中,現出身形,卻是個身長玉立,儀容豐盛的男子,年紀約在廿七八歲左右,手中拿著一支金笛。此人丰神雖是出眾,可惜眉目之間流露出一股陰鷙之氣,使人微感不安。

  裴淳認出此人正是助他闖過李不淨、病僧二人的金笛書生彭逸,心中突然感到一陣痛苦,忖道:「原來他也是朴國舅羅致了去的高手之一!」

  眨眼間後面的人影瀉落空地之上,卻是個骯髒的道人,長劍在手,面泛嗔怒之色,正是崆峒派劍客李不淨道人。他環顧四周一眼,縱聲狂笑道:「姓彭的原來找得如此靠山,所以膽敢橫行無忌。」

  金笛書生彭逸搖晃一下手中金笛,冷笑道:「李道長毋須自高身價,彭某雖是不才,卻也不須依恃靠山之力,才敢在江湖走動。」

  李不淨道:「既是如此,可敢與貧道決一死戰?」

  彭逸道:「彭某終必要向道長好好領教一趟,不過今日彭某受札特大師之囑,請道長前來相見的。」

  李不淨向樹下打坐的紅衣番僧望去,只見他坐著仍不比常人矮多少,頭如笆斗,自有一種威武莊嚴氣象,密宗三大高手在武林中聲名甚盛,李不淨焉敢小覷,急急收攝心神,稽首道:「原來是大和尚召喚,便請見教。」

  札特合十還禮,道:「洒家久慕崆峒派馭劍之術,道兄乃是貴派中出色當行之士,是以大膽請道兄前來一晤。」

  李不淨道:「大和尚乾脆得很,咱們也不必兜圈繞彎,貧道想見識密宗奇功,請吧!」

  札特笑道:「爽快!爽快!洒家先為道兄引見一個朋友……」

  李不淨搖頭道:「貧道乃是福薄之人,少認識朋友為妙!」

  札特道:「古諺云:『禍福無門,唯人自召』,道兄既是不願結識天下英雄,洒家不便勉強。」

  李不淨雖是覺得這紅衣喇嘛話中,似乎含有深意,但懶得多想,抱劍佇立,凝神運功,反倒是樹上的裴淳測出札特的深意,得知札特有意為李不淨引見金元山,好教他曉得金元山擅長火器,暗加戒備。因裴淳早先與札特打過交道,得悉札特雖是朴國舅麾下主力大將,可是為人還好,不但不是兇殘嗜殺之輩,反而是個宅心仁善有道之士,所以才能推測出他這種暗加維護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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