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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葉九道:「郭隱農的師父千里獨行姜密,平生最是護短任性。因此郭隱農雖是死在博勒毒手之下,但他必將歸咎敝幫,一則說倘使郭隱農不是與敝幫結怨,便不會到溧陽來。二則說是郭隱農在敝幫壇內中毒,自應由敝幫負責,幫主若肯駁斥,姜密也奈何敝幫不得……」

  裴淳道:「淳于幫主不是推卸責任的人,我還是把解藥送去的好。」

  跛丐葉九微露慚色,道:「小丐失言啦。」頓時對裴淳增加幾分尊敬之心。當下又道:「少俠分明無精打采,小丐還道是不曾取到解藥。」

  裴淳也不瞞他,把經過詳細說了。葉九道:「幫主曾令全幫設法協助少俠,故此你們在書肆時,是小丐暗中支走肆主及其他人,雲姑娘攜走的書價也都付啦!」

  他微微一笑,又道:「雲姑娘已愛上少俠,所以才怪你不以真心對待她!」

  裴淳道:「葉大哥別取笑,小弟不過是個村野匹夫而已。」

  葉九沉吟片刻,說道:「少俠這話教我想出一個主意,一來可以試出她的心意,二來可使她取消自殺之誓,三來可知解藥真假。」

  裴淳大喜,仔細聽完他的計策,便走回巷中,隔牆叫道:「雲姑娘……雲姑娘……」

  雲秋心正哭得傷心,突然聽到他的聲音,更是怨憤交集,怒聲道:「你可是存心要我死在你眼前?」

  裴淳在牆外應道:「不是,不是,我走到街上,甚是後悔,所以回轉來啦,我又沒有動過解藥!」

  雲秋心轉悲為喜,過了一會,才道:「既是如此,為甚麼站在外頭?」

  裴淳暗覺好笑,心想我若是不得你允許,那敢進去?又想葉九之計果是高明,第一招已經收效。

  他進去向她行禮賠過不是,取出藥瓶,放在桌上,說道:「你若是拿我當做朋友看待,就給我解藥救人,如若不然,自然不必給我,我以後也不敢再來看你!」

  這一著完全是以其人之道還諸其人之身,只不過話句略有不同。雲秋心登時呆了,過了片刻,才恢復平靜,想道:「他本是忠厚老實之人,決計想不出這等計策迫我……」正待設詞問出教他之人,以便反擊,忽見他挺立不動,樣子甚是笨拙,不覺心中一軟,想道:「罷了,我只好讓他一次,也教他曉得我的情意。」於是取起藥瓶放在他手中,道:「拿去吧!」

  裴淳大喜,道謝後疾奔出去,躍上牆頂,回頭一望,只見她面上似笑非笑,眼中流露出無限柔情,陡地心頭一震,不敢多留,迅快躍落巷中,不一會見到淳于靖、楊嵐等人。

  淳于靖一瞧裴淳神色,便知解藥到手,心中大慰。裴淳正要把藥末抹在郭隱農鼻下面,紫燕楊嵐喝道:「且慢,這瓶子裝的當真是解藥麼?」

  裴淳道:「自然真的是解藥……」

  楊嵐道:「哼,我還是不大敢相信你,說不定你胡亂弄些藥末來搪塞,沒的救不了人反而使毒性加速發作!」

  淳于靖說道:「楊姑娘不必多疑,我可以作保。」

  楊嵐笑道:「那就行啦,便是等幫主這句話!」裴淳此時卻不禁遲疑一下,心想若然雲秋心給的不是解藥,那時候淳于靖幫主這位保人如何向楊嵐交代?

  紫燕楊嵐見他猶豫,兩眼圓睜,問道:「怎麼啦?」

  裴淳無法回答,支吾應道:「沒有甚麼……」當下把心一橫,倒出藥末,抹在郭隱農鼻子下面。

  等候時刻,楊嵐固是十分緊張,裴淳自己也十分忐忑不安,只有淳于靖安詳如故。

  過了片刻,郭隱農輕輕呻吟一聲,楊嵐叫聲「謝天謝地」,裴淳也長長透一口大氣,淳于靖舉手一摸額頭,發覺微微沁出冷汗,心想:「自己胸襟仍然未夠曠達,日後須得注意修養才行。」要知武林中人重名甚於性命,淳于靖身為一大幫派之王,若是作保之事失誤了,非得自殺不可。

  郭隱農不久便恢復神智,進食了半碗稀飯,精神漸旺,紫燕楊嵐把經過詳細告訴他,言下對裴淳極是感激尊重。原來她剛才懷疑裴淳之舉甚是無禮,是以歉疚於心,不免特別誇讚裴淳一番。郭隱農卻覺得甚是刺耳,口中雖是連連道謝,可是心中充滿妒恨。

  淳于靖拉了裴淳告辭而出,用過晚膳,裴淳力辭到窮家幫總壇歇宿之後,淳于靖暗忖:「他或者要去探望雲秋心。」便不堅持。分手之時,約好明日同赴千卉谷的起程時地,淳于靖拉住裴淳的手,說道:「少俠心地光明,性情淳厚,淳于靖甚是傾慕佩服。不過江湖上人心險詐,恩將仇報之事層出不窮。」

  他說到此處感到語近教訓,便改口道:「少俠奔波跋涉了幾日,想必急於休息,咱們明早再見!」當下告別了。

  裴淳一點也不疲乏,瞧瞧天色尚早,便去看雲秋心。他在牆外先叫兩聲,這才躍過圍牆,雲秋心還是坐在原位,那道窗戶好像是畫框,而她便是畫中之人。

  她的神色有點奇異,裴淳卻沒有注意到,笑道:「我明早就去找梁藥王,一定請他老人家幫忙替你解去體中之毒,我特地來告訴你一聲。」

  雲秋心微微一笑,卻帶著苦澀的味道,輕輕說:「謝謝你啦!」

  裴淳一直覺得她孤苦寂寞,極是可憐,所以特意來告訴她,卻料想不到她不但沒有歡喜快活之意,反而流露出無限愁苦,不覺怔了一怔,說道:「那解藥真靈,瓶子還給你……」

  她面色一變,旋即又泛起苦笑,默默接過藥瓶。裴淳這時才感覺出不對,可是又尋想不出其中之故,於是向她告辭,雲秋心一句挽留的客氣話都沒有說。

  裴淳走出街上,心中大是迷惘。此時華燈初上未久,甚是熱鬧,他在人叢中擠來擠去,好久才走到一家客棧,正要舉步進店,忽聽身後有人叫他一聲,口音甚是熟,回頭一看,原來是跛丐葉九。

  他笑嘻嘻道:「此店還過得去,待小丐陪你進去。」

  裴淳道:「小弟豈敢勞動大哥?」

  葉九道:「少俠跟敝上平輩論交,這大哥二字小丐決不敢當,但這話待會再說……」於是與他一同入店。

  裴淳探手入囊,正想取點銀子,誰知囊中空空蕩蕩,那有銀子?不覺大吃一驚,葉九笑道:「這就是小丐要陪少俠入店之故!」向櫃上打個招呼,便有店伙過來引領他們。

  到了房中,葉九笑著取出一個小包,在桌上打開,都是些日常零星用物和銀子等,裴淳認出是自家之物,驚訝得做聲不得。葉九道:「小丐剛才無意中見到一個剪綹老手,在你身邊轉來轉去,等他走開,便上前拿住,果然搜出少俠失物!」

  裴淳不覺失笑,連忙向他道謝。跛丐葉九忽然長嘆一聲,說道:「小丐非是奉命跟隨少俠,實是有要事奉商。」

  裴淳道:「大哥請說。」

  葉九聽了這稱謂,搖搖頭,但卻不再提,一徑說道:「少俠能不能打消前赴千卉谷之意?」

  裴淳老老實實地道:「敝師叔十八年前中了博勒之毒,現下武功全失,無法抵擋仇家,唯有求得梁藥王出手醫治才行!」

  跛丐葉九大吃一驚,喃喃道:「天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裴淳接著說道:「還有博勒的義女雲秋心姑娘自小便受千毒侵體,須得到梁藥王解救,才能過常人生活!她心地極是仁慈,貴幫中毒的人都是得她賜藥解救的。」

  葉九面色變來變去,喃喃道:「大丈夫豈能受恩不報……不錯,應當救她……」

  裴淳道:「大哥何故這般心煩意亂?」

  葉九連連長嘆,在房中走個不停,許久許久,才站定在裴淳面前,說道:「小丐不得不將內情奉告,任憑少俠裁奪便了!」

  他望住屋頂,沉重地接著說道:「敝幫曾沐受令叔李大俠天大恩德,便那位雲姑娘的思惠也是應當報答,故此敝幫幫主不顧一切帶領少俠前赴千卉谷。可是,敝幫前任幫主曾經身受梁藥王大恩,現任淳于幫主自應還報,此所以博勒來犯,敝幫不惜一切,掩蔽梁藥王蹤跡,淳于幫主曾在梁藥王面前保證不向任何人洩露他行蹤,自然更不能帶人去見他……」

  裴淳此時已恍然大悟,說道:「淳于幫主既不能毀諾,又覺得應帶我前去,所以極是為難,只不知他帶我前去見梁藥王時,如何解釋?」

  葉九道:「這等事豈能用言語解釋?」

  裴淳駭然道:「那便如何?」

  葉九答道:「敝幫幫主唯一之法便是在梁藥王面前自盡,好教梁藥王得知敝幫有恩必報、永不毀諾的規條並不是空口說的!」

  裴淳回想起淳于靖決定前赴千卉谷時,群丐曾經露出悽惶的神色,現下才明白其故。他迅即下了決心,說道:「既是如此,小弟明天一早便向淳于幫主回絕,不去找梁藥王就是!」

  葉九撲地跪倒,連連叩首。

  裴淳連忙扶他起來,葉九心中激動漸漸平復之後,便道:「其實梁藥王以一身絕學救人救世,並非罪惡之事,少俠若能夠自己找到他,未必就求他不動,那時梁藥王便不致怪到敝幫頭上……」

  裴淳細細尋味這話,心中恍然大悟。

  翌日清晨,他先到窮家幫總壇見淳于靖,假說有事不去千卉谷,淳于靖不便細問,只好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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