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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靜悄悄的廣場一如平時,其實廣場上仍然有人馬有車輛。換言之並非「靜悄悄」,只不過在陶正直來說卻是的。

  那是因為他只關心注意沈神通以及有關的人。除此之外,在他來說,普通的車馬人物都等如不存在於世上。

  故此沈神通等人通通走了之後,陶正直便覺得很靜很靜,也許以後的日子比現在更靜,因為從各種情況推測,沈神通似乎終於沒有救出李政。

  李政如果死了,陶正直當然變成眾矢之的,他自是不可以公開露面,否則復仇之刀一定很快就砍向他頸子。

  但何以那一輛簾帷深垂的馬車,卻好像有三個人?其他的人全部都露了面部都親眼看見了,只有三個人沒見到──其實一共五人沒露面,不過其中徐奔和杭吉是他親手殺死的,所以這兩具屍體必定在棺柩之內──這三個人就是李政、他的妻子、還有就是呂夫人。如果這三個人都在馬車內,便發生了一個大問題──李政究竟是還活著抑是已死?

  陶正直原本在「時間」上推算,李政應該已遭慘死,所以這些人才會在這時候出現。然而現在一切推論又已變成不怎麼有把握了,因為假如李政已死,他的屍體無須放在馬車上。就算放在車上,那李政娘子陪著丈夫屍體還說得過去,但怎會讓呂夫人也乘坐那輛馬車呢?

  看官,有時有些推論看來所採用的證據並不十分強大堅固,因此你可能覺得這等無關重要之事本來不值一提,更不能充作推論的基礎。這種看法本來不錯,只不過通常我們要找出某一神秘事件的真相,往往須得從很微細的無關重要的地方觀察,也從這方面找出線索。

  陶正直正是採取這種方式途徑。因此依循這種「觀微知著」的方式途徑推論下去,便可得到如下結論:

  ──李政已經死亡,但沈神通為了掩飾這一點,故意把他屍體放在馬車內。

  ──李政沒有死亡,可是沈神通不想被他(陶正直)知道,所以用此手法。

  ──總之不論李政是生是死,這個人質已經失去作用。這是因為李政如果已死,便不成為「人質」了。如果他沒有死而又被救走,當然也不是人質。

  ──但為何沈神通那麼魯莽?以他的經驗成功和才智,怎會貿然去破那天下無雙的絕藝「七巧天羅」?

  ──就算沈神通犯了錯誤吧,但他何以匆匆忙忙率眾離開?這侯橋鎮沒有老虎也沒有鬼,他害怕甚麼?為何不派出所有的人手先搜索我的下落?搜不到才離開也不遲呀?

  沈神通固然給他一些資料可以藉以推論,但同時也留給他一些難以解釋之疑問。

  這也正是沈神通最道地最正宗的手法。縱然他已經失敗認輸,仍然可以使敵人大大傷腦筋。這種評語絕非虛構,至少陶正直一定投贊成票。

  因為陶正直苦苦思索好久之後,忽然又由於某種奇怪事情發生而不得不集中精神趕緊查看,而查看之後又不得不趕緊動腦筋尋思。這種奇怪情況當然也只有沈神通擺佈得出來,所以陶正直非投贊成票不可。

  現在且說那能使陶正直從深思苦慮中矍然驚醒的原因。敢情那片廣場上忽然「真」的寂靜無聲,甚至連馬匹也不噴鼻踢蹄。

  以前說過陶正直雖然認為沈神通等人走了之後,廣場上等於沒有任何生物一般寂靜,但這只是他心理狀態所形成的感覺而已。事實上聲音多得很,只不過完全無關重要,所以他可以當作沒有生物存在。

  然而本來有人有馬,也有種種聲響,卻忽然完全靜息完全沒有了,陶正直豈能不立刻從冥思中矍然驚醒?

  陶正直的眼睛自然很好,普通人的眼力比起他大概等如大近視眼,於是乎人人都看得見的景象他更加瞧得清楚了。

  在廣場上只出現一個人,不過由於這個人還背負著兩個人,所以顯得極特別極不尋常。

  被背負著的兩人首先是個年輕健美女子,她由於衫裙裂開,幾乎直達脅下,所以露出了小半邊雪白的身體和大腿,甚至連乳房也隱約可以看見一部份。這樣子裝束的女人,只要白白淨淨面目不醜,大概走到天下任何一個角落都會惹起注目亂鬨。

  單單這一點恐怕引人注意則有之,使眾聲俱寂卻又未必,尤其是那些不會看女人的牲口。老實說就算完全赤裸美若天仙的女人,對於牲口的魅力只怕還比不上一桶草料。

  然而現在所有騾馬牛羊全都寒噤悚立,可見得壓在那漂亮雪白女子身體上面那個黑毛茸茸大漢,大概有些古怪。那傢伙稱之為大漢已經形容得不確切了,正式一點應該稱之為「野獸」才對。

  陶正直自是認得出那「野獸」和「美女」是甚麼人,他還認識背負著野獸與美女的人,那個衣履光鮮還佩著劍的年輕人。

  他為之再度大大傷腦筋正是因為他認識這些人。那佩劍青年是李大通,乃是大江堂堂主嚴溫身邊的侍衛殺手之一,這次率眾北上他就是領隊了。其餘兩個一是獸人十七號,一是王若梅。

  陶正直全都認得,但問題正是出在此處。以大江堂嚴溫訓練出來的殺手李大通,不但絕對不會背負獸人及王若梅行走於大路之上,就算是他的親生父親受了傷不能行動,他也決不肯用背負方式揹之逃命的。

  所以陶正直現在不但變得迷迷糊糊腦子細胞全體罷工,而且不久就像夢遊者一樣破土躍了出去。這意思說他躍出現身之舉,連他自己也好像在做夢,並非經過冷靜思考之後的行動。

  李大通一看見他,歡欣快慰的神情簡直不能描寫不能形容。

  陶正直本已迷迷糊糊,現在更像墜入漿糊缸裏,大大訝道:「你好像很高興?」

  「我當然高興,簡直高興得形容不出。」李大通答話聲音快而不響亮。

  他的聲音顯示他已出了問題。陶正直一下子就感覺出來因而皺起眉頭:「為甚麼?」

  「因為我總算撿回一條小命。」李大通仍然答得很快:「你也知道的,每個人只有一條性命,能夠不丟掉總是值得歡喜高興的事。」

  陶正直眉頭皺得更深,道:「我知道,可是我不明白,一點也不明白。」

  他們相距其實還有十三四步之遠,所以李大通忽然向後連退七八步,兩下的距離就拉得更遠了。不過李大通的聲音仍然可以聽得很清楚。他說:「我知你不會明白,否則你就不會現身露面了。這是沈神通的想法。」

  「沈神通?你們見過他?」陶正直只覺全身汗毛直豎,冷汗直流。他本來不是膽小之人,任何人以為他膽小,相信他是懦夫,那只不過被他偽裝外表所騙而已。事實上他膽大包天,連當世最可怕厲害的特級高手們都敢碰一碰。

  但現在他卻真的害怕真的流出冷汗。

  李大通屁股一扭,背上兩個人砰叭連聲摔跌地上,卻只蠕蠕而動,竟不會起身。

  地上之人是死是活陶正直全不關心,最要緊之事就是必須馬上從李大通口中多知道一些有關沈神通的資料。以陶正直一身武功老實說並不害怕跟沈神通敵對硬拚。不過如果整個情況都已經在沈神通預料控制之下,再加上沈神通這個人並不是講究甚麼武林規矩以一敵一的人,問題當然變成極之嚴重極之可怕了。

  「你碰上沈神通?你們只賸下三個?」

  「是的,只有我們三個人了。」

  「你何以能逃得過沈神通掌心?就算你他媽的逃得過,為何不趕緊夾尾巴溜跑?為何還揹著這兩個該死的人跑來此地?」

  「因為他是沈神通,所以我沒有辦法可想,我非這樣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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