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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金算盤也對他笑一下,殊無敵意,甚至對沈神通也如此。他銳利的眼光迅即移到陶正直面上,眼中漸增森厲光芒。

  「就是這個小王八蛋。我宰了會津簡一之後,第二個就非要宰他不可。」

  陶正直立刻現出惶恐謙卑乞憐的神情,同時連忙分辯:「金老板,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你真正的對象應該是沈神通才對。」

  金算盤觀察人心世情的本領顯然遠遠比不上沈神通,所以他稍稍沉吟一下,面色就居然轉霽,至少也變好了很多。

  老實說那陶正直使用這種手段以瓦解別人的敵意鬥志,極少有不成功的,因為任何人若是像陶正直具有這許多本事成就的話,要他不驕傲自大已經不太容易,要他低聲下氣哀求乞憐當然是難上加難了。

  沈神通的眼睛沒有放過這些變化,但看來沒有必要提醒金算盤。假如情況沒有特殊變化,看來金算盤最後一定死於陶正直手中。金算盤這個人留在世間本來就是禍害,所以如果陶正直能殺死他,絕對不是壞事。

  會津簡一一聲斷喝,宛如雷鳴。這股威勢卻又因為八名黑衣大漢躍入軒堂內,一齊拔刀擺出陣式而增加無限殺氣。他們的陣勢成半月形,最當中的是會津簡一,長矛映出耀眼精光寒氣,遙指遠在三丈外的金算盤。

  金算盤第一件當務之急,就是設法壓制對方的氣勢,所以他居然不靜守而先進攻。他一步步行上去,經過周泉方興兩具屍體時,隨便踢出兩腳,兩具屍體一直飛到數丈外碰到樓壁才墜地。

  屍體已經失去生命,就算多踢幾腳,對屍體也不能增加更大傷害,只不過對於還活著的人,卻會使他們心靈感到「殘酷」的壓力。而且金算盤腳力之雄渾強勁,也使人考慮到絕對不可以被他踢中一腳,這也是無形中增加他自己威勢壓力的佳妙方法。

  會津簡一自是懂得這等攻心戰術,不過目前他除了衝上去之外,似乎沒有別的好法子。

  他的確這樣做了,鐵矛矛尖驀地變為三點精光迎刺敵人上中下三路要害。

  但矛尖距離金算盤還有兩尺遠,他卻忽然坐馬煞住衝刺之勢。金算盤當然也不會用自己身體向鋒銳矛尖碰去,所以這兩尺距離就忽地就此凝固,既沒有增加也沒有縮短。

  這等情勢內裏大有文章。在會津簡一來說,他是因為察覺金算盤左手的算盤子正要發射,所以立刻改攻為守,全神應付暗器。由於金算盤的金刀短得不成比例,所以如果會津簡一能破去他可以遠攻的暗器,那時候他只有挨打挨殺的份兒,至少在他未能破拆鐵矛未能貼身肉搏以前必是如此。

  只見一點金光從扁薄算盤射出,目標不是會津簡一,而是稍後一點排成半月形的黑衣大漢其中一個。

  會津簡一嘿地一喝,鐵矛疾掃,果然「叮」一聲擊落那點金光。在這咫尺間能用矛尖擊落體積細小疾如電閃的算盤子,會津簡一的眼力和矛法實在可以稱得上高手而無愧。

  不過被襲目標的黑衣大漢此時仍然發現有一點金光直射面門。他原已看見金算盤發出暗器,也已經提刀準備以刀身擋住暗器,但會津簡一鐵矛動了那麼一下,反而使他目光微微散開。而鐵矛擊落暗器的聲音,亦使他心神一鬆。誰知真正情勢仍然未變,還是有一點金光迎面射到。

  黑衣大漢不但看見光芒閃動,還聽見勁厲破空聲以及自己雙眉之間骨頭碎裂聲響。只是他對此已完全無能為力,簡直連哼一聲都沒有就倒下去了。這種死法大概很痛快很難得,因為他根本來不及轉念來不及驚恐,也來不及疼痛就魂歸天國。

  顯然這一手就是「子母追魂珠」上乘暗器絕技,那顆母珠雖已被擊落於塵埃,但子珠仍然照原來的方向擊中那個目標。

  會津簡一頭也不回,眼神凝聚,銳如刀劍盯住對方,對於一名部屬的死亡既不詢問亦不查看。

  金算盤左手又動,會津簡一幾乎是同時之間大喝出聲,鐵矛嗡然一震,又擊落一枚金色算盤子。

  他看見金算盤露出殘忍冷酷笑容,同時也聽到背後有人仆跌的聲響。

  「子母追魂珠」的威力果然深不可測,第二個部下也死了,而且是死於同樣手法之下。那麼第三個第四個呢?

  金算盤用事實答覆,他左手連續又動兩下。

  所發生的事情以及過程完全一樣,第三第四個黑衣大漢都聽見自己印堂部位骨頭碎裂聲響,身軀也隨著這一下聲響跳一跳便跌倒了。

  假如會津簡一後來放棄揮矛擊落子母追魂珠,他們是否仍然會死亡?這個疑問他們已永遠得不到解答,而事實上,他們根本也不需要這個答案。

  會津簡一的面孔好像已變成岩石,連一絲一毫表情也沒有。反而其他觀戰的人,被這種殘酷的刻板式屠殺場面,硬是被壓迫得不能透氣又想嘔吐。

  金算盤定睛注視對手好一會,忽然爆出一陣大笑──得意而又瘋狂。

  會津簡一宛如石人,沒有表情也不說話。

  軒堂內可怕的狂笑聲好一會才停歇。仍然是金算盤先開口:「簡一兄,如果你想用部下的性命找出破解我暗器之法,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陶正直插口的聲音很響亮,把旁邊的劉雙痕嚇一跳,主要原因是他做夢也想不到陶正直忽然加一把嘴插上一腿。

  「金老板,你自己才大錯特錯,假如幾條人命就可以找到破你暗器手法,那真是值得之至,這代價也便宜之至。」

  金算盤冷笑道:「你以為簡一兄已經找出破解手法?」

  「你很可能猜對了。」陶正直這個人大概很有演戲天才,因為他的聲音和表情說變就變。剛才他極謙卑乞憐時,簡直逼真無比,現在忽然變成一派狂傲譏嘲,也能使任何人看上一眼聽一句話就知道。

  「老金,我不妨指點你。」他甚至在稱呼上也改變,已不尊稱對方為「金老板」了:「聽說你這個人花錢是出了名的,但同時你的吝嗇也一樣有名。以我的高見,你這種矛盾性格就是你失敗主因了。」

  通常我們都謙稱自己意見為「愚見」,所以陶正直使用「高見」的字眼,更增加他那種驕傲狂妄的氣焰。不過他亦並非完全靠「傲」,他的話的確言之有物,故此金算盤縱然內心深處暴怒欲狂,卻又不能不保持冷靜外表等他說下去。

  「你大手筆花錢,所以算盤和短刀都是黃金鑄造,大概只用很少別的金屬使之堅硬,這一點我相信你不是想偷工減料,只能怪純金質地太柔軟,但最重要的地方你卻忽然發出小氣本性。我是說你的算盤子那麼小一顆,實在用不了多少黃金,你多製造幾顆並不要花你很多錢。可惜你捨不得,因為這幾顆特製算盤子是要射出去的,如果撿不回來怎麼辦?所以你一心痛就只有製造十顆可以射出的算盤子,其餘的只不過擺擺樣子,因為那是一定不會遺失損耗的,數目再多也沒有關係。」

  他繞了一個大圈子才點出題目,那就是金算盤已無法施展「子母追魂珠」絕藝,原因是他這種特製的算盤子只有十顆。

  早先他在武當俗家子弟周泉方興身上各人用了三顆,加起來耗用六粒之多,而現在又連續射殺四名黑衣殺手。如果陶正直的話沒有錯,則金算盤已經沒有「子母追魂珠」可用。這就是陶正直講了一大堆話所要揭露的秘密,亦即是說會津簡一決定利用部下性命,以耗盡對方子彈,這樣金算盤的暗器絕技不必破而自破了。

  金算盤雖然忍不住浮現驚詫之色,卻亦忍不住坦白讚嘆道:「真想不到你們的眼力這麼高明,簡一兄見過我的兵器,所以他瞧得出還不算希奇。但陶正直,你雖然仍然是可惡的小王八蛋,只是論到這份眼力,卻不能不佩服你了。」

  陶正直冷冷道:「我不是小王八蛋,等到我劍尖刺入你喉嚨時,你就算想改口叫祖宗也沒有用了。」

  他走出屏風,掣劍在手,腳步並不快。不過就算每一步只有一寸,時間久了終究可以走近金算盤背後無疑。

  會津簡一鐵矛快逾閃電刺出,同時大喝一聲,閃亮森寒的矛尖堪堪刺中敵人,喝聲才震動眾人耳鼓,這一矛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然而矛尖卻沒能夠刺中金算盤身體,因為在當中有一面金色小算盤阻隔著,空自激起一聲脆響,金算盤腳下卻是分寸未移。

  稍遠之處,也就是會津簡一後面,四把精光雪亮長刀已經舉起,化為兩翼之勢包抄迫上。這四把鋒利閃亮長刀一旦投入戰鬥中,不消說也必是極有效的牽制力量。何況金算盤背後又有一個陶正直慢慢移近?

  正確的時間很難指出,但好像是三次呼吸的短短時間內,會津簡一之鐵矛宛如風馳電掣已經挺刺了十五次之多。由於鐵矛只是直刺,所以並沒有眩目光影,但金算盤雙手的短刀算盤交錯封架,所以反而舞出萬道燦爛奪目金光。

  眼看那四名黑衣殺手加上陶正直已經快要形成嚴密的包圍圈,也快要展開合擊圍攻,所以每一個人都使勁睜大雙眼。只有沈神通卻被一件事駭了一跳而分散了心神,也移開注視戰局的眼光,一轉就轉到一張很年輕很美麗的臉龐上。

  他沒有法子不轉眼瞧看,因為這張美麗面龐不但跟他接近得不超過一尺,而且面龐主人的身體也碰到他。

  有如此美麗面龐的女孩子,任何男人碰到她身體一定不會覺得討厭,問題只出在時機不對。照目前形勢環境來看,完全不適合任何旖旎風流情事已是自明的事實,所以沈神通雖沒有討厭感覺,但也不覺得愉快。

  那張美麗面龐還帶給他以青春的香味,不過沈神通仍然愉快不起來──當然也絕對不討厭。

  以前說過沈神通本事極大,任何奇怪情況人物,他只要看一眼,或者嗅一下,或者聽一聽,甚至乎摸一摸,就一定比任何人都能夠知道更多的資料以及秘密。

  如今他已使出這種本領,立刻點頭又輕又快問道:「金算盤有甚麼古怪?」

  那張美麗面龐的主人就是李紅兒。她明亮眼睛還能夠抽空溜過去瞧了金算盤一眼,一面回答:「他要掉包,他身上還有一個算盤。另外我又瞧出他發射暗器時,右腳跟一定先抵住左腳,他為何要做這樣一個動作?這樣會被人家先瞧出來那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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