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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沈神通當然也喝乾他那一盃酒。等李紅兒收回兩隻銀杯隨同崔憐花退開之後,才朗聲說道:「岩島先生,既然你認為我是值得尊敬的對手,所以我就不想欺騙你,你有一個必定會戰敗身亡的秘密。如果你相信我的話,那就請你給我一點時間,然後我將秘密告訴你。希望你認為是公平的交易。」

  「給你一點時間?」岩島健可又糊塗了。此人既是掌握勝算,為何還要討取一點時間?「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沈神通說:「我想先向二當家會津簡一先生請教,假如我僥倖贏了一招半式,會津先生須得馬上離開中土。若是我落敗身亡,那時連岩島先生你也不必再探究那秘密了。我想你們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由於他講得好像事情非常簡單顯淺,所以事實上雖然岩島健以至會津簡一金算盤等人都迷迷糊糊並不明白,卻沒有一個人肯承認不明白不了解。

  在我們現實經驗中每每不乏這種例子。我們有時候裝出非常了解極之明白地連連點頭,我們自知表演得全無瑕疵,但事實呢?我們根本不知對方講甚麼話!幸而這不算是罪惡,只不過是要面子的一點小小偽裝,所以誰也不會認真計較。

  會津簡一又從屏風後大步走出,手綽鐵矛,氣勢驍悍之極。他大笑道:「好,沈神通,我們先決一勝負。」

  金算盤大聲道:「會津先生,你應該是明天才出手的。」

  會津簡一理都不理他,腳步一停,身形便如淵渟嶽峙,雙手把矛指住沈神通。

  劉雙痕大聲道:「金老板,如果明天之戰是會津先生和我決鬥,其實提早到現在也沒有甚麼不可以。」

  金算盤道:「一場一場來不是很有意思麼?你急甚麼呢?」

  陶正直插嘴道:「對,對極了。劉雙痕你實在不必急的。如果你怕明天不夠熱鬧,怕辛辛苦苦贏了不夠威風,我可以去請二十個武林高手來觀戰。」總之陶正直的態度表情言語通通表示出不希望劉雙痕現在多事出手。

  陶正直的算盤很簡單,如果會津簡一是對付劉雙痕的主力,那麼若是沈神通贏了,劉雙痕明天豈不是沒有對手了?就算退一步說,那沈神通不幸輸敗,但至少也可以窺見會津簡一的殺手鐧,這樣明天應付之時,自然比較容易和比較有把握得多了。

  金算盤大聲說:「崔家兩位美麗小姐,你們說句公道話,我有沒有偏袒任何一方呢?」

  崔憐花把頭伸出屏風,盡量伸高,所以人人都看得很清楚。她說:「我們不知道,但沈神通一定知道。」

  崔憐花的眼光本來已經十分動人,但現在卻更進一步比春水更迷離更溫柔,後果當然更加動人了。

  沈神通心中秘密地湧起溫馨旖旎之感,可惜馬玉儀的花容玉貌使他馬上回到殘酷可怕的現實。馬玉儀現下還在禍難之中,雖然身體上的拘束和痛苦已解開,但精神上的痛苦卻依然巨大如故。

  是的,馬玉儀現在一定憂心如焚地等候丈夫的消息,我身為丈夫,卻竟然對另一個美麗的少女泛起旖旎情思,我是不是太無情太沒有心肝了一點呢?

  他對自己搖搖頭表示不滿,然後才開口說話:「劉雙痕,啊,甚至會津先生,你們知不知道金雲橋陶正直都阻止戰局次序掉亂變化是何緣故?」

  沈神通一開口總是能使人泛起強烈好奇心,像崔家雙姝甚至還進一步尋思研究沈神通腦筋是怎樣轉的?他如今究竟想把局勢弄成一個甚麼樣子呢?

  「我告訴你們,陶正直很聰明,他已經看出金雲橋的用心和步驟,所以他極力幫助他控制局勢。那麼金雲橋是怎樣想呢?事實上並不複雜,他並不在乎誰贏誰輸,他用盡他的方法務求每一仗都勢均力敵,希望都能夠殺得天愁地慘,希望每一場雙方都有精采表現。」

  劉雙痕訝道:「若是如此,金老闆好像很公平。難道你要他偏袒對方才滿意?」

  「表面上他相當公平。正如圓形狗舍中那兩個裸女,她們應該早就被呂夫人殺死,因為她們就是金雲橋天下頗為聞名那座黃金台上的艷姬。但她們居然能夠不死,這就是金雲橋極力維護的功勞了。」

  崔憐花忍不住問道:「你究竟要說甚麼?狗舍那兩個女人就是妙擅歌舞的李沉香和薛群玉?她們能夠苟活偷生難道還不好?」

  「不是好與不好的問題,而是金雲橋真正心意並非要保存她們的生命。金雲橋不喜歡事情太快結束,他喜歡看到悲慘掙扎景象,越慘越好。而陶正直也是這類人,故此他也主張兇殘搏鬥場面一幕一幕地展開。」

  軒堂內至少寂靜了幾分鐘。金雲橋陶正直本已從心底不敢忽視沈神通的話,所以這時都在自問是不是這樣。就算他們自問結果確實被沈神通猜到,但他們當然也不會公開承認。

  崔憐花向沈神通作一個最動人最美麗的笑靨,那是請求他回答之意。她問:「沈神通,你仍然認為狗舍兩個女人能苟延殘喘能活到如今竟然不是好事?這樣竟反而拆穿金老闆其實是本性殘酷的假面目?」

  「當然啦!李沉香薛群玉她們自己可能不知道。但她們本是以艷色歌舞著名,如果沒有了美貌身裁,也沒有了聲音以至於不能唱歌,她們活下去比死了更慘百倍。而在現在李沉香薛群玉正是如此了。」

  崔憐花又向他微笑,嬌艷絕世的笑靨使沈神通感到壓力強大之極。她又問:「李沉香薛群玉現在怎樣了?」

  「她們既不能說話,身材也變得一塌糊塗,而且臉上都是犬牙留下的疤痕。你想想看,她們像狗一樣活下去幹嗎?她們目前雖然獲救算是回復自由,但我卻不敢太樂觀,因為如果我們通通敗於黑夜神社高手手底,她們仍然會變成母狗的。」

  崔家雙姝還有劉雙痕等由於震驚之故,眼睛都睜得不能再大。沈神通的推論果然絕不是誇大,而是很切實的話,尤其是關於他們戰敗後的推論,簡直無可置疑。

  金雲橋朗笑一聲,道:「陶正直兄,沈神通把我們都當作沒有人性的野獸,你有沒有話可以反駁他呢?」

  陶正直突出屏風上的面龐,露出專心尋思的表情,人人都覺得他的答覆一定值得聽聽,所以軒堂內又出現長達幾分鐘之久的沉寂。

  陶正直終於道:「金老闆,我已經小心想過,也有了答案,但我認為不講出來比較好些,我相信你也會同意的。」

  金算盤笑道:「不,應該講出來,因為我還有不同意的權利。如果你不說,你永遠在心中認定我是某種人,我豈不是永遠沒有申雪冤枉的機會?」

  他的笑聲雖然很響亮清朗,但至少有三個人覺得不對而皺起眉頭,這三個人就是沈神通陶正直以及劉雙痕。

  笑聲往往可以洩露內心情緒,例如開懷大笑和尷尬乾笑顯然區別甚明。還有一點就是笑聲只代表情感以及流露情緒真偽和變化,並不代表智力和推理能力,所以任何人不論是很開心大笑或者淒然苦笑,他的腦子仍然可以繼續工作。

  這個理論可以擴大範圍,引伸到精神錯亂者方面。換言之,精神錯亂者一面狂笑,但腦子也仍然能工作,只不過差別在於他的腦子仍然依循錯亂路線工作而已。

  「正常」和「錯亂」差別的後果,影響之大自不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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