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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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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回到題內話。」淨意和尚緩緩說道:「我不是說過宇宙內一切都是相對的,都是二元的麼?情慾和理智正是一個好例子。當你身心都被情慾之火燃燒之時,你決找不到一絲一毫理智影子,反過來說,當你極為理智之時,情慾也決不會抬頭。小幻天家派正是專走情及慾的路子,而揚州春風樓劉家卻是理智路子。情慾理智雖然是互不相容的,但亦互不相剋。這兩種東西雖然可以同時存在你一身之內,但此長則彼消,卻也是我們經驗中顯而易見的事實。劉家武功心法講究的是無善無惡,無愛無憎,無喜無懼等等原則,完全要合乎自然運行之理。這意思就是說必須盡力排除盡力摒棄一切情感和慾念,所以稱為大自然劍法。」 沈神通直到現在才插口:「這些理論分析雖然很精闢高妙,但我懷疑實際上對劉雙痕有沒有幫助?」 「表面上看來好像沒有幫助,但理論是實行之母,我們必須先從理論上找尋推究,才知道我們要克服的是甚麼障礙。」 淨意和尚看看他們表情,發現他們完全沒有反對沒有異議的意思,才又說道:「在先天上,情慾力量比理智大得多,所以小幻天家派的武功成就既快又高,可以歸入速成武功類型內。但大自然劍法卻相反,正如世上儘多十幾歲少年就已經是染有許多不良嗜好的壞蛋,但十幾歲的聖賢卻是罕有希聞的事一樣。我們不妨從這方面加以推究,相信可以找出對劉雙痕有幫助的辦法。」 沈神通和劉雙痕都聳起耳朵聆聽,他們當然也了解淨意和尚並非早就胸有成竹,只不過利用交談方式一步步找尋而已。 「據我看天下一切宗教聖者,一切倫理道德的賢哲,他們首先必須能夠控制情慾。每一種情慾都是一個難關,也可以稱為魔劫。你若要破關祛魔,只有一個方法,就是面對魔劫,決不能躲避也不能找另一條路企圖繞過去。」 和尚大概已經找出方法,所以眼光更見湛明,微微而笑。 「我意思是說劉雙痕不但要面對情慾劫難,還要進一步主動去找尋情慾險關。這是唯一可以幫助你突破的法門,你所懼怕的敵手既然是呂驚鴻,當然不可以找她。以我看來,陶正直是很理想人選。」 沈神通倒抽一口冷氣,和尚找的人選果然很對,但只怕找得太對了,只怕劉雙痕過不了這一關。天知道「人面獸心」陶正直有多少變態古怪手段?嚴溫和陶正直關係極之密切,所以只要看著嚴溫為例就足夠了。劉雙痕若是變成第二個嚴溫,那是多可惜多可怕的事? 除了林長壽不時握拳咆哮神態悍猛之外,其餘三人都不作聲,看來也都很平靜安詳。 和尚既然是真正出家人,一旦進入空境,任何雜思妄念都污染他不得。沈神通多智深沉,內心情緒向來不露諸形色。但劉雙痕居然也能夠很安詳。以他的年紀閱歷,能有這種胸襟修養實是難得之至。 沈神通想起有關劉雙痕四件小事。 一是花月樓崔家雙生姊妹美麗可愛得叫人挪不開眼睛,但劉雙痕與她們同行數千里,竟好像不受任何影響。縱然其中另有內情,但在男人立場看這件事,卻仍是不能不佩服劉雙痕的。 二是劉雙痕也曾看見李紅兒的「銷魂手」,當時他好像也不怎麼困難就移開眼睛。 三是他們躲在破廟屋頂向下窺看一切情形。沈神通伸手向他討取「春風丹」,劉雙痕既不多問也無吝嗇,一給就是兩顆。 四是阻止他不可和陶正直見面。他不但真沒露面,而後來聽了解釋理由,竟然還表示感謝。 而現在他不但很安詳,甚至那微微笑容也都顯示謙虛的信心。他不但對他自己有信心,而且有慧眼,因為他顯然正在等候當世智者的忠告。 希望我沒有看走眼,沈神通在心中對自己說。如此博大謙虛胸襟,加上家世武功和堅強自信,卻居然還有如此俊美容顏,老天爺是怎麼攪的?我平生見過不知多少俊俏風流人物,卻毫無疑問數他第一。 「祝你成功。」沈神通終於說:「若果失敗,你此生不是陶正直的奴隸就是呂驚鴻的了。這種後果當然非常之糟糕。」 「是的,我會非常小心應付。我現在只有兩個問題,其一是陶正直的下落你知道麼?」 沈神通點點頭。因為當世無雙的扒兒手大王司徒拙已經替他辦妥最重要的事。線索原本來自小飯館伙計老黃,得知化名郝老爺的何同曾經走入一家師姑絲繡作坊,那老尼還曾送出門。所以沈神通叫司徒拙將老尼姑身上所有東西扒到手找尋新線索,果然發現有封密緘柬帖,寫著呈交郝老爺親閱。 老尼姑身上所有物件包括柬帖立刻又回到她口袋及袍袖內。司徒拙還跟蹤來取柬帖之人回到住處,料是何同無疑。 詳情剛剛飛報與沈神通,跟著又派人飛報說何同已出門往這邊方向前來。 沈神通正為要帶劉雙痕去見淨意和尚,便一道走出野趣園。但遠遠看見陶正直入廟,又看見黑衣大漢蹤影,所以也跟去了。 如今沈神通當然知道那司徒拙以為是何同的人,其實卻是陶正直。至於何同是否住在一起?抑或又已經躲到別處尚未可知。 「我第二個問題是,如果陶正直實在太可惡,我能不能殺死他?」 沈神通苦笑一下,這條線索得之匪易,假如又斷了,這回想摸到何同蹤跡只怕比在大海撈針還難了。 劉雙痕微笑道:「好,我一定忍耐,我也會幫你留意,雖然我還不知道你想從他身上查些甚麼。」 沈神通居然把一切遭遇說出來。 現在連淨意和尚也不禁流出同情神色,當然也無限欽佩。一個人遭受這麼多磨折打擊,到現在還未找回妻兒,但卻仍然那麼堅定那麼冷靜…… 林長壽卻驚訝道:「你兒子不該取名辛苦的辛字,這個字很不好。」 沈神通馬上將注意力轉到他身上:「你住在林家村?你爸爸叫林貫中?」 林長壽道:「是!」 沈神通冷笑道:「林貫中只怕不是你親爸爸吧?」 連淨意和尚劉雙痕兩人都大為驚愕,但林長壽那麼烈性子的人,竟然沒有為這句侮辱性的話激怒,只瞪大雙眼瞪住沈神通。 「為甚麼你不發怒?以你的脾氣應該一拳就打過來。」 「我是很想給你一拳,可是我忽然想到你絕不是亂講話的人。何況你又是師父的朋友,你救了師父也救了我。現在我只想知道你說那句話究竟是甚麼意思?如果我爸爸不是親爸爸,那麼他是誰?」 「你的確不知道你自己是誰?」 「如果我不是林長壽,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性情雖是猛烈,但並不魯莽,也有腦筋。剛才如果你一拳打過來,我就暫時不向你說甚麼話了。」 沈神通不論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總會帶給人許多驚訝意外,好像他身上有個專門收藏秘密的庫房。 「你親生母親當你三歲時去世,你親爸爸一來不會撫養小孩,二來要完成平生壯志,便把三歲的幼子交給比你大二十歲的大兒子。這時你大哥已娶了親,所以只須改個姓搬到別處,對外就可以說你是他的兒子。另外你親爸爸深謀遠慮,生怕從前或將來的仇家查出你們下落,所以用一名廝僕頂替你大哥姓名繼續住在城內。」 大家都有些明白林長壽可能是誰,但還是要等沈神通親口說出才可以算數。 「你親爸爸就是當代著名刀法大家呼延逐客。」 沒有人作聲,連林長壽(現在應改為呼延長壽)也不知該說甚麼好。 「其實我會上你這兒來。」沈神通向淨意和尚說:「是因為我暗訪林家,聽見長壽的哥哥嫂嫂禁止他來看你。話中提起你會武功,又與金家有關係,叫長壽不必替你擔心。後來我與金算盤牽扯上,便趕快來看你,想不到買給你好好的幾件衣服,你連一天也穿不了,已經弄得又是破洞又是血漬。」 淨意和尚只好苦笑,這種時候這種心情,沈神通居然還能夠講笑話,唉,真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但原來沈神通還有下文:「所以和尚你只好跟我到野趣園,向金算盤化幾件乾淨衣服,順便養傷。那兒有吃有住,一定不會餓死。」 劉雙痕瞧出淨意的猶豫,便代他問道:「假如金算盤不肯供養呢?」 「他一定肯。他只不過被手下遮瞞,所以不知道有人想餓死淨意和尚。看來連呂驚鴻也不知道。」 沈神通凝望劉雙痕俊美臉蛋好一會,才道:「你回去就找金算盤呂驚鴻,你最少也要爭取七天時間。由於你們這一來不會跟別路人馬聯手,他們必定樂得答應。」 「至於你,」他轉向呼延長壽:「回去告訴你哥哥,你爹遺言希望呼延家的後代用悲魔之刀跟用橫行刀的人再較量一場。記住,不是報仇,所以要光明正大。我如果能取回悲魔之刀,我會送去你家。如果我無能為力的話,那就要你們自行設法了。」他無能為力當然就是「敗亡」之意。 「呼延長壽,回去記得拚命用心修習刀法,否則你們就很難保存擁有此刀了。此外,當日家師孟知秋留下的密函共有兩封,何同只得其一,所以他只知道悲魔之刀存放地點,卻不知道你們兄弟的秘密,同時亦不知道悲魔之刀刀身上鐫刻的秘訣。」 他遞一封柬帖給呼延長壽又道:「這就是海龍王雷傲侯親自翻譯親自寫下的『魔刀訣』,一共有五頁。我不論能不能親手把悲魔之刀交給你們,但刀訣卻應該先付與你。」 這樣將來呼延子弟奪回寶刀的話,便有刀訣修煉。那刀訣雖是鐫在刀上,但中土識得「巴利文」的人少得有如鳳毛麟角,得刀之人縱然明知刀訣在刀身上,卻也只好望刀興嘆。所以此刀居然會碰上雷傲侯,實在可說是異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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