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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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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甚麼要掉下去?我還記得那塊黃金。」他狡猾地眨眨眼睛:「我忽然已把這棵樹看得十分清楚。我看見每一個從樹下走過的人,你想不想知道?」 沈神通一向認為跟「首領」階級(任何行業)打交道都比較有效果比較省時間,現在他又證明這種想法十分正確。 「那個人不一定從樹下走過,但他卻時時假扮你們叫化子走動。我知道你們的規矩,如果他不識相也不曾早早跟你講明白,他一定會有很多麻煩。」 「所以你找到我頭上?如果我沒有聽過這回事、這個人呢?」 沈神通冷笑一聲道:「那麼你恐怕會變成碎裂的石頭躺在樹蔭下,我希望還會有些小叫化子抬走你,把你送到亂葬崗。」 這個人只要推他一把同時鬆開手,石頭二叔就肯定變成破裂的石頭了。而石頭二叔只須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以他的經驗和觀察所得,這個人的的確確做得出這種事。這就夠了,誰願意躺在亂葬崗而不要黃澄澄的金子? 石頭二叔迅快說了一番話。沈神通大概很滿意,所以不但將他平安弄到地上,還當真把金子給他。 這棵老樹的故事還未結束,因為半個時辰之後在那六丈高的橫椏上,又出現兩個人。一個是沈神通不必說,另一個卻是年輕人,穿著得很光鮮體面,看來最少是個家財富有的鉅商之子。 沈神通柔聲道:「李必成,你年紀還輕,將來前途無量,我瞧你樣子也像是多福多壽的人。」 李必成手掌心腳板心冷汗直冒。他很明白如果對方真的恭維他看得起他,絕對不會弄到這種地方對他說。可惜抓他的人是彭璧,而現在沈神通在他背後,所以他只聽得見聲音而看不見沈神通,否則他一定認得出沈神通,因為他從前已見過了。 沈神通又柔聲道:「我的手指一生氣就會不聽話,因此你就會掉下去。你最好別使我生氣,你一定不會反對我的意見吧?」 背後這人話聲充滿了陰森冷酷味道,就算傻子也聽得出他真的會生氣,而生氣的結果當然是手指一鬆,讓李必成從六丈高處掉下。「六丈」高度至少有現在五層樓那麼高,誰能從五層樓上往下掉而安然無恙? 李必成手心腳心冷汗像泉水一樣湧出:「您老千萬不可生氣,小人若是知道如何能使您老不生氣,就算赴湯蹈火也要去做的。」 「用不著赴湯蹈火。」沈神通冷冷說:「我只愛聽老實話,有一句不實,我就會生氣,我的手指也會不聽話了。」 李必成一直覺得這個人比鬼還精,同時也冷酷有如鬼魅,他究竟是誰?何以能使人那麼害怕?李必成褲襠也不禁濕了! 「李必成,何同在那裏?你一定回答不知道,而且很理直氣壯對不對?但你最好先想一想,用盡你的腦子猜測一下才回答為妙。」 李必成打個寒噤,他已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因為他曾經花了數千兩白花花銀子打聽這個人的死活,然後向何同報告。既然他死不了,追查何同行蹤下落當然是意料中事。 「您老別生氣,待小人想一想。」他一面發抖,一面當真用盡腦筋尋思推測。 可惜他所有的資料太少。何同根本沒有跟他談過自己的事,何同會跑到那裏去呢他怎麼曉得呢? 李必成由頭到尾想一遍,虧他還能那麼冷靜的想,然後他全身癱瘓,聲音變成呻吟似的:「沈老爺,你生氣吧,小人的確想不出來。」 沈神通一鬆手,李必成坐不住一個觔斗從樹椏翻跌直向地面飛墜。李必成這一剎那間那顆心都停頓不會跳動了,也驚駭得完全麻木了,腦子裏空空洞洞甚麼思想都沒有。 可是李必成活罪還未受夠。他忽然發覺自己只掉下數尺,就倒吊在半空,那是足踝被沈神通及時抓住所以沒有真個掉下去。只是目下倒吊於半空滋味實在比真個掉下去還難受還可怕。這場噩夢何時才能夠結束? 沈神通道:「李必成,你沒有昏過去吧?」 李必成定定神才慌不迭應道:「還……還沒有……」 沈神通道:「你膽子真不小,我最後問你一句話,你願意從實回答我的問話?抑是就此掉下去一了百了?」 李必成恨不得能夠向他拚命叩頭表示從實回答的誠意,但現在只能說:「小人一定從實回答,一定從實回答。」 於是沈神通很快就知道李必成消息來源是嚴府五個副總管當中的兩人,自然連名字也知道,甚至連麻雀行將嫁給陶正直的最新消息也知道了。其次就是李必成後期跟何同的聯絡的方法。 在表面上這些事情都已事過竟遷,何同既已遠飄隱遁,瑣瑣之事問之何用?可是沈神通不是普通人,很多平凡無奇的事情他聽入耳中就會有想不到的妙用。 李必成是利用一艘快艇傳遞消息,艇上有兩種顏色不同的旗幟,如果是黃旗就表示沒有消息;如果是紅旗,何同就會在靠近南京江上出現。他乘坐另一艘快艇會合,親自在艙內暗格中取去書面報告,因此李必成根本不知道何同住在甚麼地方。 但沈神通卻知道,何同一定是住在他那幢臨江小屋,每到那個時候就看著江面經過的船隻,便很容易知道有沒有密報消息了。 李必成說:「最後一次送出的密報就是沈老爺離開的前兩天,嚴溫尚不知道您老已經恢復了七八分,但府中的一個副總管卻知道。這個消息送出之後,何同就從此不見,往後幾次密報都原封帶回。」 第三件事是關於崇明島和天津,這兩處地方李必成記得何同曾經提到過天津。 單單是這句話當然不足為憑,但如果你知道了可怕的仇人已隨時可以出手,你必須馬上逃走,那麼你往陌生地方去呢,還是逃到又遠又熟悉的地方? 如果有充分時間,任何陌生地方也可以變成熟悉,但如果禍迫眉睫當然就不一樣了。 李必成被放回地上,性命還在,只不過一隻腳已經永遠殘廢,終身變成走不快而又十分容易辨認的跛子。 *** 天津已經十分寒冷,就算身壯力健的年輕人穿上棉袍也有點瑟縮,老弱之輩自然把皮襖皮袍子穿上了。 彭璧雖然曾經出公差到過北方不少次數,自以為已經是老經驗,誰知從未到過北方(彭璧跟隨他的時間而言)的沈神通,不但穿著方面老早指點彭璧換得跟北方人一樣似模似樣,最令人訝異是到了天津衛城內,他老人家竟然老馬識途帶了彭璧直奔北大關。 那是一家門面不大的店舖,掛著「狗不理」招牌(狗不理意思說這種著名的包子丟在地上連狗也不理不睬,何以故?那是因為這種包子必是出籠現吃。由於包子內油脂多,一口咬下去可以把嘴巴燙熟。而傳說中狗最怕燙,若是被燙過之後,凡是聽到響聲腦子就會疼痛。),門首有個巨大的籤筒。 他們站著吃過包子,彭璧精神大振,又跟著沈神通老遠走到一條胡同轉角一家店舖,進去每人要了一大碗肉片滷的鍋巴菜。肉片有肥有瘦,加上黃花木耳花椒香菜,既熱又香。當然每人再加上四兩玫瑰露,直吃得彭璧全身冒汗,臉紅脖子粗而又腳步歪斜跟沈神通投店歇宿。 一連八天,彭璧別的不說,天津衛獨特美味倒是嚐了不少,由早上吃點心的麵茶和餅捲炸粿篦兒開始,到貼脖脖熬魚,大清河麵炸銀魚以至炸螞蚱捻兒(即翅膀尚未長成的肥嫩蝗蟲)為止,都大快朵頤好不開心。 唯一遺憾的是何同消息杳然。這個人就算真的逃到天津衛,以這樣一個北方商業最繁盛,人口超過百萬的大城,誰能知道他躲在那一間深院大宅之內?何同只要有錢,少不了有十個八個管家婢僕,他根本可以大門不出逍逍遙遙躲上十年八年。 如果何同沒有錢非得出來弄些勾當營生不可,找到他的機會自是較大。但何同既然是準備行刺沈神通,豈能沒有周密佈置?以何同的身份地位,暗中賺點錢準備逃亡匿居之用豈是難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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