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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樹叢內那個裸體男人究竟是誰?是好人抑是壞人?白衣女郎是誰?她送了一隻金鐲給小辛,看來好像不是壞人。但如果她不是壞人,則她追趕的人當然就是壞人了。

  不過世事卻又絕非如此簡單,好人可以追趕壞人沒錯,但好人何嘗不能追趕好人呢?

  何況那個裸體男人瞧來一點也不似是為非作歹之徒,他究竟是不是壞人呢?

  馬玉儀忽然站起身,並且很快將床單撕開,聯接成一條相當長的「繩索」。

  她很艱苦才爬入樹叢,將床單一端縛住那男人,另一端已經繫在石階(亦即是碼頭石級)邊的樹根,然後用中指勾住那男人拇指根部的「魚際穴」,食指則勾住他拇指尖的「少商穴」。

  馬玉儀只用少許氣力,那裸體男人雙手環扣忽然鬆散,因此他整個人沉墜水中,接著隨波逐流漂走。

  但馬玉儀毫不著急,慢慢爬向石階,然後扯緊床單撕成的長索,很快就把那男人拉到石階邊了。

  看見他男性的身體,馬玉儀不免有點不好意思,但現在已無可選擇,非趕快做下去並且把事情做妥不可。

  幸而附近沒有人家,所以她可以把裸體男人橫拖直拽,而且休息了七八次才拖回屋子。當然她已經發現這個男人右腿上有一支金色長箭,但她卻不敢胡亂動手拔下來。

  用一碗熱騰騰的紅糖薑湯灌下去,那裸體男人不久就悠悠回醒,於是馬玉儀知道他姓雷名不群。

  雷不群雖然文秀白皙,但身體很好,回醒之後除了皺眉忍住箭傷的疼痛之外,竟也可以述說他的遭遇。

  馬玉儀說道:「你所講的人,甚麼桃花溪宋家,甚麼血劍嚴北,甚麼海龍王雷傲侯我都從未聽過。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法子把腿上的箭拔出來?」

  雷不群盡量小心揭開被子,以免身體裸露得太多。他仔細看過那隻金箭,嘆口氣道:「想不到『射潮弓』竟是在她手中。這一支是沉魚落雁箭之中的『沉魚神箭』,怪不得我在水裏仍逃不了一箭之厄。」

  馬玉儀只問道:「現在怎麼辦?」

  雷不群尋思半晌,才道:「此箭已貫穿我右腿,如果直接硬拔的話,箭鏃會造成更大的傷口,但此箭桿卻又是五金之精鑄成,沒有可能拗斷。」

  馬玉儀訝道:「莫非永遠任得此箭插在腿上?那多不方便?何況還會痛?」

  雷不群道:「箭翎是羽毛,可以割掉或燒掉。這樣箭桿大小一樣,就可以從另一頭拔出來了。」

  馬玉儀立刻找出剪刀,將兩片美觀的箭翎剪掉,一面道:「很簡單不是麼?為何你不早說出來呢?」

  雷不群苦笑一下,突然手起掌落,拍在箭桿末端,又從另一端兩指箝住箭鏃,一下子就將金箭拔出。

  他大腿兩個傷口都流出鮮血,大腿裏面當然更痛,因為任何人在腿肉上開一條通道豈有不痛個半死之理?

  他包紮好了之後,只淡淡的好像談論別人事情一樣告訴馬玉儀說:「這個拔箭方法很不妙,因為箭翎有毒,我這條腿已經殘廢,終身都變成跛子了,所以我沒有早說。」

  馬玉儀不覺獃住,她早已感到世上很多事情表面看來簡單,其實不然。現在這個感覺更強烈更鮮明。她問道:「你早已知道?」

  雷不群道:「是的。」

  馬玉儀道:「你怎會知道的?」

  雷不群嘆口氣,道:「因為我父親是『海龍王』雷傲侯,所以總比別人多知道些。這支箭上面鐫著『沉魚』兩個字,如果是『落雁』那就是銀色的。」

  隔壁傳來小兒啼哭聲音。馬玉儀輕輕道:「是我的兒子,他叫沈辛。我希望他長大之後能有你的學問,能有你的勇氣,還有能有你的瀟灑風度。」

  雷不群道:「他一定會,而且比我好得多,因為你先生不是普通人,而你也不是凡俗的女孩子,所以你們的孩子也一定不平凡。」

  馬玉儀不禁變色道:「你知道沈辛的爸爸是誰?你見過他嗎?」

  雷不群俊秀的面龐上居然有汗珠。這種天氣只蓋一條薄被絕對不應該熱得流汗。所以馬玉儀更狐疑更擔心了。他流汗,是不是表示心中有愧呢?

  「你是不是曾經在附近窺伺過,所以知道我先生是誰?」

  雷不群微笑道:「沒有,我為甚麼要窺伺你們呢?只不過有些事情可以用腦子想出來的。你年輕而又美麗,你先生不在家,但你卻敢把一個負傷男人帶回家(他雖然不提裸體這件事,其實口氣中已包含此意),而且你似乎不怕你先生突然回來,不怕他看見我這副樣子。你為何不怕他誤會呢?還有就是你先生是甚麼職業呢?我看不見任何可以推測他職業的線索,就算做木匠,也應該有些工具。既然沒有一點線索,反而證明他不是普通人,當然你也不是普通女孩子,所以才配得上他。」

  馬玉儀訝道:「你說得頭頭是道,說得很有道理,但你為何流汗呢?」

  雷不群道:「那是因為我腿上箭傷毒力發作之故,我想現在我還是快點告訴你為妙,我很可能會疼得昏迷不醒,我會發燒發冷,但只要多喝白開水,不必吃藥,熬過三天後就會痊癒。有時候有些毒藥藥性很奇怪,你既不能也不必使用其他藥物,只靠本身的抵抗力熬過一段時間就可以了(感冒的過濾產病毒便是如此)。」

  馬玉儀忙道:「我很抱歉,我居然沒有想到你流汗是因為傷痛之故。但請你再支持一會,請暫時不要昏迷,我想知道我要不要通知甚麼人?那個穿白衣服美貌新寡的宋夫人會不會再到這兒來找你?如果她來,我該怎樣做?難道把你交給她?」

  雷不群道:「對,如果她能夠找上門來,你一定要將我交給她。」

  他想起黃蓮的倩影,也想像得出她用恨恨神情盯住他與及恨恨地扼住他脖子的樣子。唉,你為何不把我一箭射死呢?我跛了一條腿,終身成了殘廢,活下去又有何意思?

  他覺得自己疼痛得快要昏迷,所以趕快又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最好在這兒躺三天。請切勿通知任何人,因為你一定找不到家父,只徒然走漏消息反而替你惹來麻煩。」

  馬玉儀疑惑不解,道:「我進城一趟,去見你父親並不是難事。他不肯見我?他不會相信我?」

  雷不群道:「家父將宋去非的屍體送回船上,雖說已經偵查出,也已經得知我的情況,所以利用『棺木傳香』使我恢復行動之能,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告訴我要離開南京,要我隱姓埋名。如果我不改名換姓不離開南京,別人不說,單單是黃蓮為了報殺夫之仇,就決不肯罷休。你想想看,她丈夫已死於家父手中,我就算有能力,我能殺她麼?如果不殺她,事情又會變成怎樣呢?」

  馬玉儀嘆口氣,道:「我總算明白了。」

  雷不群竟然還未昏迷,所以能感覺得到她替他拭汗時溫柔動作,顯示她的善良仁慈天性。如此美麗如此年輕,又如此善良的女孩子,何以居住於如此偏僻地方?何以害怕有人窺伺他們?

  可惜現在他已經毫無能力幫助她照顧她。所以他嘆口氣,道:「希望你先生趕快回來,我一定勸他帶你搬到別的地方居住。此地太荒僻了,附近周圍都沒有人家的。」

  馬玉儀道:「如果真有可怕的事情發生,就算附近有很多人家也沒有用。」

  雷不群道:「對的。」

  馬玉儀說道:「何況我們不想被人知道。但如果住在城裏,那裏的公人都認得他……」她忽然發覺這些話會洩露身份,所以立刻閉上嘴巴。

  她的警覺很有道理,因為雷不群一聽見「公人」兩個字,馬上就聯想起公門中赫赫有名的沈神通。

  馬玉儀深深喟嘆一聲,道:「我也希望他早點回來,如果他不回來,那就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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