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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李十八道:「心裏知道就足夠了。這個大愚和尚一定是相當重要有某種地位人物,否則你不會提起他。」

  鐵腳和尚道:「對。大愚是住持大師兄第二個徒弟。如果大師兄圓寂而首座大弟子忽然有任何事故,大愚就是暫攝住持的人。唉,我們談這些幹甚麼呢?」

  李十八這:「你幾時走?」

  鐵腳和尚訝道:「我有離開跡象?」

  李十八道:「我既不能送行,將來也不會上少林寺探你,所以趁天色未亮找你談一下見一面,也算是跟你道別。」

  輪到鐵腳和尚苦笑道:「既然你一口咬定我要走,我天亮就走。但如果你逃得過跟蹤道三大高手之一的跟蹤,逃得過武林無數強人圍攻,逃得過美女誘惑,最後又逃得過你的『獵物』的反擊,你實在不妨到少林寺探探我。」

  李十八道:「我會記住你的邀約。看來我不但多了一個去處,甚至可能是歸宿。」

  鐵腳和尚深深嘆口氣,道:「你何必如此驕傲?何必還要保持這副外型?如果你肯變易容貌,豈不是減少許多危險?」

  李十八道:「也許我的驕傲只不過用來對抗心中傷痛而已。但無論如何我很感謝也很重視你的勸告。我知道你絕不會這樣勸別人的。」

  不錯,鐵腳和尚會勸人返璞歸真,勸人還我本來真面目。但李十八真面目竟是怎生樣子?他還能夠還我本來真面目嗎?

  ***

  偌大房子裏,由第一進到第三進,大小廳堂房間以及院落都闃寂無人。

  但李十八並沒有「樓空人去」的感慨,因為這座房宇本來也只有幾個毫不相干僕人而已。

  天色還未亮,所以他點著八盞風燈,使寬廣的院落相當明亮。

  他搬一張靠背椅、兩張長方形茶几擺在院中。然後自己四平八穩坐下,長劍則擱在右邊几上,顯然準備好隨時可以抓劍在手。

  更鼓聲隱隱隨風傳送,已經是四更三刻,轉眼就快天亮了。

  李十八緩緩閉眼。

  他知道自己別無所求,只想有一張寬大舒適的床,溫暖的棉被。當然還要「安全」,可以放心倒頭呼呼大睡的安全。

  不過他亦喜歡這種危機四伏的時刻。因為他雖然不能倒頭大睡,卻可以不想她。

  有時候他懷疑是不是由於「分離」,由於不能得到她,所以才格外為之刻骨銘心?為之悲愴迷惘?為之念念不忘?

  ──縱然不能長相聚,也要長相憶。天涯海角不能忘記,我們的小秘密……

  李十八嘆口氣,他聽到悲愴懷念的旋律迴響於心中。昔年的一切,任何小節瑣事也都回到心中。

  但這時刻讓心情波盪實在極為不智也極端危險。因為他回到這間付了一年租金的屋子,點上燈坐在院子裏,當然不是為了要回憶往日情懷。

  他希望能夠暫時忘記黃杏秀倩影。當然最好能永遠忘記,但他自知辦不到,所以從來不作此想。

  於是他把思緒集中在「跟蹤者」身上。

  當他離開鐵腳和尚居處,又被人盯住了,但方式和味道都不相同,難道這一次跟蹤他的居然是另一個高手麼?

  寒風中除了隱約更鼓聲之外,還傳來某種說不出的特別氣味。

  李十八忽然睜開眼睛,身子雙手也有反應動作,而且很快很快。

  左右兩方的院牆上一齊出現人影,也一齊發出一蓬光雨精芒電射李十八。

  他們動作之齊整迅快,能使人泛起如逢鬼魅之感。

  而那兩蓬光雨更可怕。因為任何練武之人,都能一眼瞧出那是用機簧發射的針釘之類的細小暗器,通常都有劇毒,中上一枚就非死不可。通常這一類體積細小暗器,若是用人手發射,威力便有限。但如果用機簧之力,則數量既多能夠及遠而又速度極快,任何高手也只能躲避而不能封擋。但最可怕的正是這一點,誰有把握能比這種暗器更快?

  即使李十八也不行。他也比不上這種可怕暗器的速度。因為你就算躲得過第一筒,也躲不過第二筒。沒有人能夠永遠在空中快速移動,所以身形下墜之時,絕對會變成刺蝟。

  何況這一次竟是兩個暗器高手一齊使用這種可怕暗器!

  李十八的長劍掉在他腳尖上。

  他的劍原本放在茶几上,但因為茶几已被李十八橫拿手中,所以掉落他腳尖。

  兩張茶几都在李十八手中,長方形几面變成盾牌。所以那兩蓬光雨大部份打中茶几面,竟沒有一支能射中李十八。所以李十八活得很好,渾身上下絲毫無損。

  牆頭上的人影仍在,卻沒有暗器再射過來。因為隨便甚麼人現在都看得出,李十八有兩張茶几做盾牌,再多再厲害的暗器,也毫無用處。所以大家還是省點氣力的好。

  三道人影飛入院中。李十八知道必定有人現身。但他感到意外的是這三人全身黑色勁裝,以致不能從服飾看出身份來歷。此外他們還用黑布連頭帶面蒙住,簡直連俊醜老少都看不出。

  李十八聳聳肩,道:「你們本來一定可以殺死我。」

  那三個神秘來敵其中一個身形矮橫的冷冷道:「本來?難道現在情勢忽變,所以不能殺死你?」

  李十八道:「正是此意。」

  矮個子道:「為甚麼?」

  李十八道:「我姓甚名誰是甚麼人你們想必都清楚的很?」

  矮個子咬牙冷聲道:「你是冷血李十八。」

  李十八道:「對,我雖不知道你們姓名來歷,但卻敢保證你們都是有頭有臉的名家高手,絕對不是下五門偷雞摸狗的毛賊。」

  矮個子承認道:「這便如何?」

  李十八道:「請你們想想。我李十八既是江湖上人人切齒的殺手,你們都是有頭有臉人物。因此現在的情形應該是我穿黑衣服用黑布蒙住頭面才對。」

  他轉眼望望兩邊牆頭,已不見放暗器人影。便又道:「剛才的毒針也應該是我向你們使用才對。但事實卻通通掉轉過來,我沒有抽冷子使用歹毒暗器,我沒有蒙住頭面。我沒有聯群結黨以眾欺寡。我點亮燈火,公然坐著等候你們來暗殺我。」

  矮個子道:「你一定忘記你自己曾經多少次用這種手段殺過多少人?」

  李十八嘆氣道:「如果有人強姦了一個女人,你們去抓他之時難道也先強姦他家裏的女人才把他抓到衙門裏?」

  矮個子道:「情況不同。你根本舉例不當。」

  李十八道:「好啊,就算我舉例不當。就算你們有權用暗殺手段多找幾個人來對付我。因此你們有足份理由,這理由是:我李十八既是專門暗殺別人的殺手,所以你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這樣說你們不反對吧?」

  矮個子顯然感到好像已掉入李十八圈套(僅指說話而已)。但一時測不透看不通,只好點頭道:「對。」

  李十八大笑道:「請問你們之中那一個親眼見過我殺人?你們知道我殺人時用暗算手段?我有蒙住頭面?我用過這類歹毒暗器?我找過別人幫忙以眾欺寡?」

  院落中一片靜寂,所以喔喔雞啼聲特別響亮。

  李十八又大笑道:「你們如果不能反駁我。至少也應該像個大丈夫,親口向我說一聲『不知道』。你們敢麼?」

  左邊黑衣人厲聲道:「我敢,我不知道。」

  右邊那個也接著大聲道:「我也不知道。」

  矮個子大聲嘆氣,道:「李十八,真不愧是李十八。我確實想不到專門暗殺的殺手,正面應戰時居然如此機詐百出,有這麼好的風度氣魄。」

  李十八道:「你拚命誇獎我是甚麼意思?」

  矮個子道:「你知道我是我們之中唯一會開口說話的人。所以你用盡法子使他們開口,至少你可以記住他們聲音。至於使暗器的兩人,你知道可以從暗器上追查。總之我們五個人你都已有線索可以追查。」

  李十八微笑道:「這只是額外收入,本來我希望你們會感到慚愧而離開。因為我早已有了線索,你一開口時,我就知道你是誰了。」

  矮個子訝道:「你知道我是誰?我們曾經見過面?或者你曾經暗中看過我?」

  李十八道:「都不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你,但我卻聽過你說話。」

  矮個子疑惑不已,問道:「在哪裏?」

  李十八道:「在地府。」

  地府意思就是陰間,當然很像是信口開河。其實李十八是在「地洞」聽見。那天還有鐵腳和尚、韓典、蒼松真人等很多人。

  矮個子冷冷道:「咱們話已說得夠多了。世上有很多事不是說話能解決的。」

  他忽然把亮銀軟鞭丟在地上,這個動作似乎表示他沒有出手拚命之意。

  李十八微笑道:「我見識過『趕月十三刀』。只不知你的『九天流星』會不會比趕月十三刀厲害高明?」

  矮個子一手扯掉黑布面罩。一手揭開拱起的衣襟,露出兩個比拳頭還大一點的流星錘,細長鏈子則繞繫腰間。

  他年約四旬,濃眉深目,眼光銳鷙如鷹。兩枚流星錘忽然飛上半空,而這時左右兩黑衣人一個揮刀,一個使鈎,猱身夾攻上來,流星錘挾著凌厲風聲迎頭連環砸落。

  李十八腳尖一勾,長劍忽然已握在左手,兩張茶几分別勁擲兩邊牆頭。

  劍未出鞘,但李十八已知道長劍會刺中其中一個人。他甚至已聽見那人臨死前的嘆息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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