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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宮天撫肚中忖道:「我原本是個不合俗世的人,你現在才明白,豈不太遲了一點?」他口中可沒有說出來,冷冷道:「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和觀感,嘿,說起來真要感謝石軒中!」

  「你說什麼話?」朱玲憤恚地道:「我不喜歡繞圈子說話!」她口中雖說得不算刺耳,但在她心中,卻氣憤異常。只因她剛才已表現出站在宮天撫這一邊,行動比之千言萬語,應該有力得多。宮天撫稍有人心,便該對她這種行動表現感到滿意,誰知反而換來好多句冷言冷語。

  她在氣憤之中,不免深深悲哀起來,憮然自思道:「我真是自輕自賤,才得到這等報應!唉,我知道石哥哥一定比我更加難過,但我有什麼法子呢?」

  宮天撫也有他的想法,只因他感到朱玲愛他不夠徹底,這種殘缺的愛情,他毋寧得不到。因此他並不感激朱玲剛才的行動,而她嗔怒的口吻,更使他感到幻滅的悲哀。他終於毅然想道:「好吧,你嫌我繞圈子談話,我就打開天窗,說個明白好了!」

  宮天撫決定了,深深吸一口氣,盡力平靜地道:「任何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也不能忍受某種情形。而我正是處在這等環境中。現在我先走一步,回到客店,你好生想一下,假如你能夠完全忘記他,便可回來,否則……」他苦笑一下,才道:「下面的話我不必說下去!」

  朱玲悲恨交集地凝望著這個俊美的男人,她心中哀哀籲問蒼天,何以她一生碰上的雖說都能真心待她,但一點也不體貼,反而殘酷地考驗她,不放過她一點點過失!

  宮天撫很快便回到客店,上官蘭已經恢復正常,問他道:「宮大叔,你沒有見到玲姑姑麼?她不知到什麼地方散步去了。」

  他的面色變了好幾次,終於道:「我剛才還和她說話來,但最後我告訴她,如果她還記掛著石軒中,則不必回來找我!」上官蘭駭然無語,只好回自己房中,靜候結果。

  時光飛逝如白駒過隙,這一夜朱玲沒有回來。第二日,上官蘭便出去找尋,但岳陽城甚大,人煙稠密,一時上哪兒去找?傍晚時,她回到客店,只見宮天撫背負著雙手,在房中不住踱圈子。聽到她回來之聲,驀地回頭。上官蘭看見他眼皮微腫,精神甚壞,情知他昨夕至今,未曾安歇過一下,心中但覺憐憫非常。但她又能安慰他什麼話呢?

  宮天撫見上官蘭毫無表情,便知她沒找到朱玲,眼中不禁閃過失望之光。於是又繼續負手踱圈子,上官蘭彷彿聽見他低聲吟哦,側耳細聽,卻聽宮天撫反覆吟哦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她心下一陣慘然,同時又想起自己的悲懷,不由得噙住一泡淚水,回到自己房中。

  到了初更時分,她聽到鄰房步履聲一如舊貫,忍不住起來,走到鄰房去。

  宮天撫有點兒痴痴迷迷,沒有理會她。上官蘭過去,拉住他的手臂,問道:「宮大叔,你還不休息麼?」

  他瞪大眼睛,反問道:「人間何處堪作休息之處?」

  上官蘭苦笑道:「宮大叔,我也不知道,最好有那麼一處地方,任何人住在裏面,便可以忘掉所有的煩憂……」

  她那明亮美麗的眸子中,流露出夢幻般的光輝。宮天撫瞧瞧她,似乎受了感動,慢慢道:「蘭兒你真好,雖然你師父遺棄了我,但你仍然對我很好。」

  上官蘭在心中嘆口氣,想道:「我自己正也無能自拔,情海苦況,豈僅你在熬受而已?」

  她淒然一笑,道:「宮大叔,你休息吧。」

  宮天撫搖搖頭,歇了一會,道:「今晚三更,還有君山之約,我怎樣也得赴約!」

  「啊,不行,」她叫將起來:「大叔你一日一夜來不但沒有坐過一會,甚且水米一顆也未曾沾牙,聽說那羅剎夫人功力奇高,為方今有數高手之一。大叔你這樣應戰,不是太過大意麼?」

  宮天撫嗯了一聲,踱了七八個圈子,才道:「生無可戀,有何足慮?」

  上官蘭痴立了半晌,只好回到房中。耳聽外面已敲二更。她驀地想起一事,趕緊走過鄰房,向宮天撫道:「宮大叔你心神難寧,但馬上便要出發,蘭兒這裏有件異寶,大約可以使你暫時鎮定心神,抽點工夫調息一番……」

  說著,取出那顆像鴿卵般大的「寒星冷玉」,遞將過去。宮天撫本不想要,但聽她意誠,便接過來。入手一片冰涼,心中煩恍不寧,頓時為之全消。

  上官蘭自那寒星冷玉一離手,立時渾身發熱,心煩欲死,這才知道她經歷了這場巨大的情變,全仗這寒星冷玉,才不至於覓死捐生。

  宮天撫心中一安靜,便開始調元運息,行起內家無上吐納功夫。但時間已屆,不容久坐。他起來走過鄰房,上官蘭斜倚榻上,見他進來,便道:「宮大叔,你這就要去了麼?」

  他點點頭,走近榻前,道:「假如我一去不回,你一個人怎麼辦呢?」

  上官蘭微笑道:「大叔不必掛慮,我此生命定孤獨,假如大叔不歸,我已無牽無掛,自會托跡空門,了此劫難重重的一生。」

  宮天撫定定神,道:「只好如此了!」伸出手掌,與她握了一下,算是道別。

  上官蘭忖道:「宮大叔何以出此不祥之言,迥非往昔自傲豪氣的為人!」口中正要鼓勵他幾句,宮天撫驀地甩手一指點在她身上。上官蘭微哼一聲,眼前一黑,身軀軟軟睡平在榻上。

  宮天撫嘆口氣,替她蓋好被子,然後一徑走出房門。

  岳陽城在洞庭湖之東,他從城北出去,經過城陵磯,渡江後,沿著湖邊,施展出人寰罕見的腳程,颼颼飛奔。

  半個更次之後,已見離湖岸不遠的君山。

  走了這麼一程,宮天撫已自覺不妙,只因這等長程神行之術,最要緊的是真氣均勻,越走越見長力。但他到達君山之後,已自覺有點氣竭。他明白乃因自己焦慮煩憂過度,復又沒有休息。所謂憂能傷人,於內家好手尤然。大凡久練內家上乘功夫的人,必有攝心取神之術,靈台常年空澈明淨,方始能夠駕馭真氣,有如臂使指之妙,故此憂固然能傷人,對內家好手之損害尤大。

  宮天撫當然明白此理,但此刻他已不重視一身生死,故此微微一驚之後,復又夷然。

  剛剛到達山腳平沙之上,只見山坡上一條黑影,如飛馳下。宮天撫立即站定等候,那條人影來勢神速已極,雖在黑暗中,猶可看出是位綰著宮鬢的婦人。

  轉眼間那位綰著宮鬢的婦人,馳到宮天撫身前站定,尖聲道:「宮天撫你真是信人,老身已候駕多時!」

  宮天撫懶得多言,抽出青玉簫,忽覺身畔少了個日夕形影不離的玉人,心中一陣悲傷湧上來,按簫唇邊,吹了數聲。這數聲簫音高亢處穿雲裂石,低徊處沉魚落雁。水邊驚起了數隻沙鳥,撲翅貼著湖水飛走,益發加添一種孤淒氣氛。

  羅剎夫人側耳而聽,面上抹過一絲驚疑之色。原來這羅剎夫人孤居數十年,靜中常以音律自慰岑寂。故此總算知音之人,那宮天撫僅僅吹了數聲,她已聽出這宮天撫心中懷有沉重不堪的心事,令致他對這世上一切,都不介意。這可是她的好機會,只因以他們這等一時無兩的高手拚鬥,心神稍分,便有性命之虞。

  宮天撫首先發難,口中喝聲「接招」,青玉簫揮處,化出數點青光,有如一朵梅花,電射而至。

  羅剎夫人護身魔籃舉處,數響清脆的金玉相擊之聲過處,兩條人影倏分。

  宮天撫長長吸一口氣,簫上真力陡增,又是一招「數點梅花」,玉簫顫出七八支簫影,取七竅、點咽喉,還暗戳胸前「紫宮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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