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翎 > 劍神傳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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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玲道:「我和你們完全沒有關係,一點不知道你們為什麼在黑夜仇殺於荒郊。不過我不喜歡你的手段,所以到底出了手。」 長衫客起先光是看見她的面龐,因此為她絕世容光而驚訝。但隨即已看清楚這個美女卻是早先在客店張望過的書生。饒是知她是個男人,但聽了她嚦嚦鶯聲,卻又不能相信她是個男人! 他眼中閃出疑惑之光,現在他忽然完全清醒,這正是每個人瀕死之時,迴光返照的一剎那。可是這剎那間,對於他──武當派不肖徒弟霍長青──卻不啻等於一生。 飄渺模糊的過去,他極力要自己遺忘的過去,如今都浮上心頭,他痛苦的重溫一遍,對於一個垂死的,再沒有機會改過的人,這一刻重溫悔疚的舊事,是多麼殘酷的一件事! 他記得二十年前,他從武當回到家中,因為他唯一的母親死了。奔喪之後,便在家中待下來。儀容俊秀的霍長青,的確被許多有女兒待字閨中的大戶人家爭取不已,但他為了練武,便沒有理會這事,三年之後,他因一心練武,不事生產,已變得一貧如洗。 他的一個幼年好友徐柏出外多年,這時忽然衣錦榮歸,並且攜回一個嬌美如花的妻子王氏。他們相見後便往還得甚為密切,除了因徐柏也是練武的人而談得來的緣故,徐柏的嬌妻王氏對霍長青有情,也是原因之一。霍長青後來搬到徐家居住,徐柏常常出外匝月不歸,於是霍長青受不住誘惑而幹出對不起好友的恨事!那王氏本是秦淮河上一位名校書,對於這種關係似乎不大在乎,但霍長青卻為之悔疚非常,覺得無以見好友,那時真想自盡,但始終苟活下來。 原來徐柏乃是黑道中人,他之常常外出,乃是出去作案,有一次失手被捕,囚禁了兩年之久,回到家中,王氏已生下一個女嬰。 這一怒非同小可,尤其是審知姘夫竟是推心置腹的好友霍長青。於是他把王氏立刻處死,然後飄然遠走。他知道自己決不是霍長青的對手,是以忍住仇恨,沒有立即找他,也沒有殺死那個女嬰。因為他要留下一點使霍長青纏手纏腳的東西。同時將來報仇時,能夠在他面前殺死他的女兒,可以使他悲痛些。 霍長青攜了女嬰,改名換姓,遷到魯東的萊陽住下。設館授徒,居然以舞文弄墨為生。但他極為留心打聽徐柏的消息,因為他知道徐柏為人深沉多智,練武的資質極佳,這一去定然訪求名師,練絕藝以手刃仇人。當年他曾傳他武當正宗內家功夫入門。想來在獄中這兩年,一定把根基練得極好,再訪求到名師的話,可就不易抵敵。況且一旦面面相對之時,他這個負疚的人能否和他以死相拚,也是難題。 他到底在萊陽生了根,娶了一個非常賢淑的妻子,生了兩個男孩子,至今已有十餘歲。 他也打聽到徐柏西走回疆,投入當地第一大派白駝派旗下,兩年之前,白駝派曾經露面中原,鬧出極大的武林風波,到底被玄陰教內三堂和外三堂六位香主趕走。白駝派其中好手,便有一個姓徐名柏的人。 自從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霍長青整日不安,如芒在背。那個女嬰已長得亭亭玉立,霍長青疼愛無比,每一想到白駝派好手雲集周圍,徐柏面露獰笑,當面把他女兒凌辱處死的慘狀,便不由膽顫心寒,茶飯無心。 一直過了兩年,霍長青已替女兒擇好夫婿,打算把女兒嫁出之後,另外覓地安身。 哪知三天之後,禍事發生。他從學塾歸來,忽見一個大漢好像剛從他家中出來。於是他衝入家門一看,頓時便要暈倒地上。原來他的女兒昏倒一旁,當中擺著三具屍首,正是他妻子和兩個兒子,都是全屍,但面目青紫。霍長青一向留心白駝派消息,一望而知乃是被白駝派看家本領陰風掌擊斃。 他立刻把新近得到的太白寶劍摘下來,救醒女兒之後,對她說明當年結仇之事,便告訴她說,倘若他出門追蹤順利,殺死那白駝派的兇手為妻兒報仇的話,五日之內,一定歸來。如逾期不歸,她便自行打算。 她女兒決然回答說,若果第五天正午他還不歸來,她便自盡而死,決不受仇人凌辱。 霍長青一看手中太白劍,一陣不祥的陰雲掠過心頭。記得一個月前,一個學生的家長拿了這柄劍到館中,請他解釋劍鞘上的古篆,他細心閱看,原來此劍名為太白,乃西方金精煉鑄,吹毛斷髮,鋒利無匹。 可是有一凶兆,此劍自從戰國時候鑄成至今,凡得劍之主,俱都以自盡收場。連換十主之後,第十一個得主特請名手把這劍的不祥刻在鞘上,好教日後得主小心提防。這個得主結果如何不得而知,但霍長青在劍鞘另一面發現兩個隸字,赫然是李廣兩字。 拔劍一看,這個一代名劍派出身的人眼睛都紅了,要知他這個一生練劍的人,看到了好劍,那就等於極貪財的人見了雪白的銀子。 他把鞘上刻的古篆照實說了,甚至誇大一些,可是那位家長終於取劍回去,並沒有給他什麼機會。 霍長青回家盤算了一夜,覺得自己有此寶劍,真不懼白駝派之人尋仇。要知他這時已有妻兒,豈能甘心就死! 數日之後,那柄太白劍血淋淋的故事,傳遍了萊陽。然後一個晚上,那得劍的主人居然懸樑自盡,寶劍也不翼而飛,此事一時轟動了萊陽。 此刻霍長青極力排除心頭陰影,匆匆出門。三日之後,追躡到沂州府,於是立下毒手…… 霍長青自知不起,但他又死不瞑目,起初他以為來人定是徐柏,再不然也該是白駝派的好手。哪知卻是個毫不相干的人,然而他已橫劍自殺,自己的生命雖不能保,但女兒一命,卻懸在後天中午能否趕回家去。他一想起女兒,心如刀絞,不由得流下淚來。 朱玲十分歉疚,輕輕問道:「你可是疼痛?」 霍長青艱困地道:「我……這次追趕……仇敵,已和女兒……約好,後天正午……如不返家,她……就自盡……」 朱玲駭一跳,敢情又一條人命,忙忙問道:「你姓什麼?住在哪裏?」 「……我姓……霍,名長青……啊,不是……我姓郭……我住在萊陽東大……」 說到這裏,喉頭咯咯直響,卻說不出話來,朱玲急得嚷道:「喂,喂,你住在哪兒?你到底姓什麼?」 霍長青抬手指指太白劍,想做個什麼手勢,喉嚨間一陣響聲,鮮血從破口處直冒出來。 夜風呼呼,淒厲地掠過亂崗,樹林發出蕭蕭之聲,益增荒涼可怖的氣氛。朱玲嘆了一口氣,清澈的眼光凝結在手中的太白劍上。白氣森森耀眼,卻沒有半絲血跡,的是神物利器,可是太不祥了。 她痴痴想道:「後天中午又是一條人命,唉,我得趕緊挽救這件慘事!雖然我不知這位姓霍或姓郭的人和那大漢有什麼怨仇,但我卻做錯了一件事,大錯特錯……」 她立刻動手挖個泥坑,把屍身埋在裏面。一面做一面想道:「他說住在萊陽什麼東大地方,這就慘了,萊陽地方不小,我上哪兒去找他的家?」 現在已經埋好屍首,當她埋屍之前,除了把劍鞘解下之外──她只是準備用這柄劍作為信物,並無吞劍之心──也曾搜過他的囊中,但只有幾錠銀兩,以及一張紙條。 她在火摺下閱讀那紙條,敢情便是霍長青譯那寶劍鞘上古篆字留下的。她看完了之後,不禁毛骨悚然。最低限度她已親眼見到這個得主自刎而死,而且還牽連到他的後代…… 李廣是漢代名將,景帝時擢為將軍,歷守隴西、上谷、雁門、雲中、北地、代郡等地,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俱大有斬獲。匈奴嚴畏之,號稱為飛將軍。然而這位一代赫赫有名的將罕,最後還是自殺而死。假如這柄太白劍曾經是他的佩劍,那就令人不能不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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