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翎 > 劍氣千幻錄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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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數生平所認識的好朋友,武功方面差不多沒有比自己高強的。如今要應付這等異人,斷不能找那些比自己還差的朋友相助,那樣僅徒然使好朋友送命而已。 他的細心並非過慮,因為他已知道潘自達曾經邀截住玉郎君李彬,以及惡客人金魁兩人劇戰,竟是攻多守少,大佔上風。若非毒書生顧陵先來一步,搶先下手,則在片刻工夫之後,潘自達定會將兩人擊敗無疑。如此一推想,這潘自達的功夫,毫無疑問是在自己之上。 當天晚上,鄧小龍沒有動手。第二天,潘徐兩人依然雇坐那輛大車,繼續行程。鄧小龍因為自己的馬快,便故意容他們先走一程,然後緩緩徐行,尾綴跟蹤。晌午時分,已來到順德府境。 這時已是打尖時分,他心中一徑為了沒有幫手的問題而愁眉不展,抬眼沿著大街溜瞧,近街口處一間規模甚大的館子,黑底漆金字的招牌,吸引來往旅客的眼光。他正想在門前下馬,忽然聽到內裏有吵嚷之聲。他心中煩得很,便不下馬,打算到別家去,省得再為了那些閒事而煩心。 忽見一個白衣人,飄飄地走出館子。跟著又擁出四五個人,吵罵不已。 他回眸一瞥,忽然意外地怔了一下,敢情那白衣人,正是華山大悲庵的高手白蓮女尼。她此刻低頭疾步出街,後面那四五個漢子,分明是追著她叫嚷。 鄧小龍一拉馬韁,胯下黃馬低嘶一聲,蹄聲與沙塵並起,霎時間已攔在那四五名漢子之前。他朗聲喝道:「住口!人家一位出家人,與世無忤,你們其勢洶洶幹什麼?」 那四五個人看來似是無行的紈褲子弟,這時一齊噤聲去瞧他。 鄧小龍是何許人物,早知道這類人亦須以強硬手段對付,才收奇效。他瞋目叱道:「乖乖給我回去吃喝,哪個敢多事違拗,我先抽他兩鞭子……」話聲未歇,手中絲鞭一掄一抽,鞭尾嘶風尖響一下。 那幾個人見他氣派甚大,而且橫得緊,不由得一齊趔趄腳步地退去。 鄧小龍冷冷哼哼一聲,勒轉馬頭,只見白蓮女尼在兩丈外站住。她一瞧清楚是鄧小龍,不覺「啊」了一聲。 鄧小龍策馬走過去,先跳下馬,拉住馬韁,道:「想不到在此幸會師父,請問師父可曾被那些無賴漢所驚?」 白蓮女尼眼皮輕垂,不敢抬起眼光,緩緩道:「謝謝鄧施主。貧尼滋生事端,言之有愧。」 鄧小龍道:「在下素知該等無賴行徑,師父不要自責。適才匆匆出來,未知已用過午點否?如若不棄,就請同往那邊一家相熟的齋館如何?」 白蓮女尼依然垂眉低眼,悄悄道:「如此多煩施主指引……」 鄧小龍牽著馬,和她一起走,一直走到街尾,折入一條頗為寬敞的弄堂,終於到了那齋堂。這齋堂位在弄堂之末,門外並無牌匾。他推門而進,原來門後乃是個花園。 鄧小龍將馬繫在一株樹下,陪著白蓮往內走,一面道:「這裏原本是一位好朋友高慈晚年潛修之地。自從她老人家西歸之後,仍然留著這樣一個地方,以供好朋友游息。這兒的素廚是非常有名的呢!」 白蓮女尼輕輕點頭,沒有做聲。 鄧小龍偕她踏上台階,門上題著「忘機堂」三個大字。 他吁一口氣,道:「我也暫時不爭於世,息影忘機吧!」 白蓮女尼直到這時才抬眼瞧瞧他,發覺他懷著甚重的心事,不覺為他而皺一下眉頭。 他的語聲驚動了裏面的人,一個婦人出來瞧看。鄧小龍連忙道出淵源來歷,那婦人立刻請他們進去。 兩人終於在大堂後的一處偏院處落座。院中抬掇得十分整齊,幾株秋海棠正盛開著,但不免顯得冷落。牆外樹影婆娑,秋風吹過,發出陣陣蕭瑟的聲音。 鄧小龍呆了一下,隨即便動問起剛才發生之事。 白蓮女尼道:「貧尼因天色已屆晌午,便到那館子去,請廚子給煮碗素麵。正在等候之時,那些人在隔鄰桌子,大聲談笑,嘴巴不大乾淨。貧尼起先不敢做聲,詐作不聞。後來素麵送來,他們極口指稱那不是真素,貧尼忍無可忍,將那碗麵懸空倒向他們桌上。若他們識得貧尼這一手,應該不敢則聲,誰知他們一陣大嚷大鬧。貧尼一個出家人,只好趕快離開那地方,以後便是施主目睹的……」 鄧小龍不知如何,心中大是憤怒,道:「在下若不是念著師父還待在當地,不便有什麼動靜的話,那些無賴早該重重教訓一次才對!」 白蓮女尼縞衣如雪,頭上一頂僧帽,罩住牛山濯濯的頭顱。帽沿之下,眉目如畫,膚色又白又紅,惹眼之極。以這麼一個容光出眾的妙齡女尼,原也難怪有人口舌輕薄。她老是垂下眼皮,不肯多瞧鄧小龍一眼。坐得端端正正的,儼如蓮華法相的觀世音菩薩。 鄧小龍不敢問她下山的原因,自己也不願說出此行目的。他知道大悲庵與華山桑姥不對勁,提不得此事。一時都沒有話題。只好無聊地拈杯啜茗,一會兒放下,一會兒抬起。 白蓮女尼坐得紋風不動,於是小廳中只有一片靜寂。院中微風輕拂,送來陣陣秋意。 兩人無言相對中,鄧小龍輕輕嗟嘆一聲。他覺得在這位世外之人面前,自己也生出被遺棄的感覺。不過,這種被遺棄的感覺一瞬即逝。究其實他之有這種感覺,毋寧是為她而生的。只因她長得這麼清麗絕俗,舉止又端雅,使他覺得以這樣的可人兒,卻遁跡空門,和塵世的繁華完全絕緣,到底是件遺憾之事。 白蓮女尼輕輕道:「鄧施主有什麼心事麼?」她問完這句話,頭垂得更低。 鄧小龍道:「沒有,沒有什麼!」歇了片刻,他又慨然道:「當人們起初矢志追求名利之時,一切恩怨,都無所顧惜。可是一旦他得到名利之後,那些恩恩怨怨,便成了他夢寐不安的累贅,有如附骨之疽。這些人不是太笨麼?」 白蓮女尼忖思了一會,才道:「所以入世的儒家諄諄以『中庸』兩字為訓,那便是要使一切事物世相所產生的矛盾得到協調和諧。諸如鄧施主方才所說的,儒家雖也求名,但卻是從不損及良心的基礎上出發,是以畢生無憾。至於佛道兩家,俱是出世之言,不能對這問題加以論列。」 鄧小龍不覺讚美道:「白蓮師父靈心慧根遍察世相,在下俗不堪言。」 白蓮女尼抬頭瞧他一眼,微微搖頭。 歇了須臾,她幽幽道:「貧尼塵心略動,便爾受這跋涉關山、披星戴月之劫……」 鄧小龍詢問地瞧著她。她道:「自從施主等走後,翌日下午,桑師叔便到大悲庵來。家師與她昔年有點嫌隙,不肯相見。桑師叔憤憤留下話,說是非要使家師求她不可。隔了幾天,家師果然命貧尼去拜見桑師叔。那時貧尼已知桑師叔離開華山姥姥潭而去京城了。家師知悉之後,便命我跟蹤追趕師叔。家師也知全庵只有貧尼與師叔一向有來往,感情相當好。這差使便落在貧尼身上。誰知道這一路追趕,總不見師叔和薛師妹蹤跡。貧尼不慣江湖奔走,覺得甚是苦楚……」 鄧小龍明白了大半,點點頭,立刻自告奮勇道:「白蓮師父不要擔心,等會兒在下通知鏢行中人,務要尋到桑姑姑的下落……」 說到這裏,先前那婦人已託了一個木盤出來,共是三樣素菜和饅頭素面等。這時已屆秋分,因此有一味是燉的羅漢一品窩。其餘兩味一是炒的翠桃白菌,一是炸的玄臚酥脯。 白蓮女尼試試兩箸,稱讚不已。鄧小龍宛如是自己烹弄的菜色般,受她一讚,甚是高興。 吃完之後鄧小龍便說立刻替她放線索尋人。白蓮女尼道:「貧尼的事並不急迫,倒是施主你自家有事,別為我的事而耽誤。」 鄧小龍被她提起自己的事,不覺忖道:「若有她助我一臂之力,便不怕那潘自達了。」但是他焉能請她幫忙,便咿唔以應。 白蓮女尼察言觀色,又道:「本來貧尼不應多事,可是施主若因人手不夠,貧尼卻可助施主一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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