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千幻錄(20)_司馬翎

二〇

　　▼第五回　蘭因絮果諸天劫後歸龍隱　雲湧風翻異代遺孤徂古城

　　白眉和尚鄭重地說道：「諸位師兄，老禪師這封柬帖，事關重要，請各位過目，再作商議。」說完，把柬帖遞給金尊者。當下三位尊者一齊閱讀那柬帖，看完之後，全都面上微微作色，默然無語。

　　火尊者首先道：「老禪師說他的法身，已有一甲子修持的功夫，憑那魔君的外門琴音蝕堅的功夫，必定無奈老禪師何。可是，方才白眉師兄卻說老禪師法體已被摧毀，究竟是白眉師兄看錯？抑是老禪師算錯？」

　　金尊者接口道：「正是此點令我大惑不解。」

　　白眉和尚道：「諸位師兄的疑惑，大有道理，可是我分明看出老禪師法體已經完全化成細灰，只要微風一吹，便會鬆散，故此當時我一發現了此事，立刻以佛門般若大能力，把房門封住，不讓外面的風吹進來。師兄們必定記得我請求不要開窗，以及後來用般若大能力封住門之事，正是為了此故。退一步而言，即使我可能看錯，但那魔君是何許人也，他也說贏了這一場，可見得是千真萬確的了。」

　　三位尊者不約而同地點頭，可是滿面流露迷惑之色。

　　白眉和尚尋思了頃刻，道：「我想這件事，必定是在老禪師算外，因為可能他老人家認為本身功力已深，無須多慮，故此不曾推算法身究竟會否被毀。師兄們以為這個說法怎樣？」

　　三位尊者聞言開顏微笑，一齊點頭讚許。可是白眉和尚忽然皺眉道：「不對，不對！這事關係非同小可，老禪師焉可如是大意，把全寺百餘性命，視同兒戲？況且他又提及我雖練成般若大能力，但到底功力較淺，大概不敵那魔君。這樣說來，他老人家已預見我這一場是個輸數，那麼他的一場，乃是全寺性命關係所在，豈能不細心推算？加上左右光月頭陀的天眼通無上妙法，一定看出結果本寺無恙，才能夠放心由得老禪師去冒這二十年諸般苦難。可是，擺在目前的結果，卻是老禪師輸了第二場。我自問決不能贏得那魔君，這卻是如何是好？」

　　土尊者道：「白眉師兄說的是，老禪師應該算出結果必定勝那魔君才對，可是現在……奇就奇在老禪師所有推算的事，無不應驗，諸如那魔君幾時來到本寺，和二十年後白眉師兄的突爾蒞臨，連時間也無絲毫差錯，這場關乎大局的比賽，必定更加無訛才是……況且老禪師的柬帖上，更斤斤囑咐我好生決定，要不要繼續培養那株九天蘭，若趁此時及早將所有的紫檀竹和九天蘭毀掉，便可免卻異日無窮事端……老禪師的話，到底又是隱藏什麼禪機？只要那魔君一走，從此恢復佛門安靜，怎會又纏惹後患？咳，紫檀竹和九天蘭的培植，豈是一樁易事？甚至僅僅引那萬鈞靈泉人寺，已費去無窮心血，眼看有點兒動靜了，怎能平白毀掉？老禪師的話，太令人費解，我真個越想越糊塗了。」

　　金尊者搖頭微嘆，誦一聲佛號。白眉和尚知道金尊者暗中不滿土尊者的話，因為出家人早應斷盡七情，但土尊者仍有愛慾之情，捨不得那些身外之物。當下說道：「關於九天蘭之事，慢慢再說，現在已談了不少時候，怕那魔君已等得不耐煩了。諸位師兄弟對於這三場比賽之事，還有什麼高見麼？」

　　三位尊者聽了他的話，都沒有回答，茫然地瞧著他。

　　白眉和尚誦一聲佛號，奮然道：「那魔君雖是天下無敵的第一高手，但諸位師兄也不必太著急。我既蒙老禪師付託重任，自當勉力擔承。大約還有一個法兒，可以使本寺免去這場浩劫……」他們剛剛商量到這裏，忽聽蹄聲得得，傳到耳中。

　　「那魔君騎著馬來啦……」不知哪位尊者這樣輕輕喟嘆地說。

　　白眉和尚的眼光，被紅蓮精舍的院牆隔住，瞧不見那魔君，正想走出精舍去看，猛聽蹄聲驟急，直衝近精舍。馬蹄敲在路上的小石卵，聲音分外清脆。他輕輕嗟嘆道：「這馬蹄的聲音，當年不知嚇煞過多少人哪……」

　　話聲未歇，只聽院外有人大聲呼道：「白眉和尚們在談論我麼？」隨聲音起處，一條人影凌空飛墜，來勢勁急凌厲，風聲呼呼直響，猛烈驚人。

　　四人同時覺察來人口中大呼時，還在精舍外好幾丈遠，誰知瞬息之間，人隨聲到，這種快法，不要說看見，真是聞所未聞。

　　白眉和尚在這剎那之間，舉掌合十，表面上好像向來人行禮，其實已從袍袖邊發出般若大能力，準備擋住一下，以免三位尊者吃虧。

　　來人正是瘟煞魔君朱五絕，他並無逞威之意，因此白眉和尚的力量算是白費。只見他驀然在外廊的院中急墜現身，風聲驟然止住。

　　瘟煞魔君朱五絕十分不滿地搖頭道：「和尚你們有什麼牽纏不了的？老是說個不完。我可等急咧！」

　　白眉和尚道：「老檀越責備得是，實是老衲之過，請老檀越原諒。」

　　「算了吧，衝著你這白眉毛的和尚，我便不計較。」要知這瘟煞魔君朱五絕生平縱橫天下，對任何人都是生殺予奪，莫能與拒，所以有這種口氣，要是當年那些被他光臨的人聽到他這幾句話，簡直是皇恩大赦，性命兒從鬼門關撿回來，那份量可真不得了。他又道：「你們商量好了沒有？老和尚可是真讓我弄化了？哈！我總算扳回平手，就等瞧這一場。」

　　白眉和尚不動聲色，點頭道：「老檀越之言無訛，事實正是如此，老禪師輸了第二場，現在……」

　　他打斷白眉和尚的話頭，叫道：「慢著！」他頓一頓，只聽蹄聲得得，一直進了精舍，正是那匹雄駿的老花馬。他伸手撫著馬頸，繼續道：「白眉老和尚既然認得我的海外異寶阿奇弓，可知道我那琴的來歷麼？」

　　白眉和尚道：「老衲適才已鑑賞過瘟煞魔君的稀世奇珍，大概是古代玄高所撫弄的玄夫琴。」

　　「呵，哈，妙極了，妙極了！你這雙白眉毛真有意思。嘗聞三國蜀漢時，馬良兄弟五人，並有才名，馬良眉有白毛，當時他的鄉里說，『馬氏五常，白眉最良』，你可更不得了，真是我平生所遇的第一人。」

　　白眉和尚連忙謙遜，他又道：「這樣說來，你大概也知我使的是什麼琴法和琴曲了？」

　　「老衲猜想老檀越使的是『琴音蝕堅』之法，至於琴曲，老衲不得而知，但以兩位喪生於老擅越手下的師兄死狀推論，卻知一是『霹靂引』，一是『殘形操』，不知老衲有否猜錯？」

　　「沒錯，沒錯，我正是用『琴音蝕堅』之功，配合自制的『沉夢香』，使老和尚自稱金剛不壞之身，弄成塵灰。每日撫弄的琴曲，正是佚傳千載的九引十二操其中的兩闋。今日真個快意之極，能夠遇見通人……哈……」他仰天狂笑數聲，把屋瓦直震得簌簌作響。

　　三位尊者都為這些聞所未聞的名詞，以及他威猛的笑聲，弄得茫然發愣，只有白眉和尚，依然神色如常，十分平靜。

　　瘟煞魔君朱五絕暢意大笑之後，回手從破袍中，摸出一支紅白玉刻成的短尺，揚手拋給白眉和尚。

　　「這支玉尺，乃是傳給我的前朝國庫中寶物，和尚你既具精妙慧眼，也可以一量天下人才了，這把玉尺就贈送給你。這一場你輸了，我也不會傷你，將來只要我見到這玉尺信物，天大的事也能替你伸手一管。」

　　白眉和尚料不到這位當世第一奇人，這樣看重自己，忖道：「自古道是英雄相重，此話真個無虛。老衲還要如此這般，才能解本寺的浩劫，不負尊勝老禪師的付託……」當下連忙道謝，說道：「老衲蒙老檀越青眼相加，正合古諺所云：『白頭如新，傾蓋如故』這兩句老話了。老衲著實感激於心。」

　　「這些話不必多說……你看這院子中的地方，可夠我們施展？」

　　「老衲以為儘夠了，但還請老檀越裁奪。」

　　「你說夠就夠吧！」他歇一下，伸手拍拍那匹老花馬，低聲道：「你到外面等等。」老花馬宛如懂得他的說話，撒蹄退走出精舍去。他又道：「我們這一場又是怎樣比法呢？當年我可沒跟老和尚定規好。」

　　白眉和尚笑道：「但憑老檀越做主，老衲絕無異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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