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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秦霜波道:「但我並非說放棄與你相爭之念。」

  羅廷玉訝道:「在下實是參不透姑娘話中玄機?」

  秦霜波道:「我是用別種方式與你爭逐,那就是我們二人各以無上境界為目標,瞧瞧誰能夠先達到,誰就是得勝之人。」

  羅廷玉莞爾笑道:「其實這已是不爭之實了。試想我們二人之中,有一個先證了大道,豈不是已經贏了,何須再說?」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這正是你我迥不相侔之處,我雖是生性恬淡,鄙棄世俗。但立身處事,卻喜歡用點智慧。但你卻是照事論事,以誠待人,不喜歡玩弄手段。」

  羅廷玉略感迷惑,道:「就算是這樣吧,難道與那相爭之事也有關係麼?」

  秦霜波道:「我現下就是在用手段,迫使我們盡快的成功,無論是你或我,都是值得欣慰之事啊!」

  羅廷玉慢慢道:「愚意卻不敢完全贊同。」

  秦霜波不解道:「這卻是什麼緣故?」

  羅廷玉道:「在下從實說出,還望姑娘不要見怪才好。」

  秦霜波更感奇怪,道:「公子但說無妨,小妹怎會怪你呢?」

  羅廷玉道:「在下乃是想到一點,那便是進修這等大道,定須斬斷世緣,無掛無慮才行。即使是任何親朋的音容笑貌,也不可留存在心中。想到了這一點,在下就心煩意亂,難以自持了。」他虎目之中,射出無限柔情,在她面上流動轉拂。

  秦霜波為之一怔,芳心大亂,許許多多被她從心版上抹去的印象,都泛現於心田腦海之中。

  她深知羅廷玉眼中的柔情,並非純因忘不了自己而發。此是他感念起平生足以憶念的情事,每一宗每一件都令他難能割捨,是以化作無限柔情,並且吐露出心聲。

  她淡恬的性情竟也突然沸騰騷亂起來,於是急急忙忙用力抑制。耳中卻又聽羅廷玉道:「別的人物事情在下不用說了,單以姑娘而論,要教在下全然不放在心上,那是決計辦不到之事。」

  秦霜波更是意亂情迷,自制的堤防崩潰了一大半。

  羅廷玉輕嘆一聲,道:「姑娘一定怪責在下言語放肆,如若正是如此,姑娘即管責罵,在下決不敢生嗔起怨。」

  秦霜波心中叫一聲:「我的老天啊!幫幫忙,別讓他把我擊敗了。」

  她深深吸一口氣,面色一沉,冷冷道:「羅公子你聽著,你這些話雖然心本無他,但卻足以妨礙我的修為!我如若無法自制,被你的儀容風度所迷,傾心愛慕,我這一生,自是休想得窺至高無上的劍道了……」

  她的話雖然涉及男女之情,甚至她已透露出有向羅廷玉傾心愛慕的可能。然而話中之意,卻嚴肅之極。關涉之重大,也不僅僅是她個人的得失成敗,而是牽涉到她師門的期望。

  羅廷玉瞠目道:「對不起,在下真太對不起你了,只不知姑娘可有讓在下自悔改過的法子沒有?」

  秦霜波道:「自然有啦!那就是你誠誠心心的答應我,與我比賽,瞧瞧誰先窺大道?贏的一方,實至名歸,倒也不必有什麼要求,但輸的一方,卻須加以薄懲。」

  羅廷玉肅然道:「在下完全贊同姑娘之意。」

  他這話一出,秦霜波忽然間感到芳心酸楚,柔腸欲斷。只因她已知道她,此生唯一的可以愛人,也可以被愛的機會,已經消逝無蹤了。有如春夢秋雲,鳥跡魚落,永無痕跡。縱令是得窺大道,紅顏永駐,卻也不可再得到愛情了。

  她深深的嘆息一聲,仰首望住夜空,那黑沉沉的一片,正如她的前途。雖然也有些星月微輝點綴,正如她得道之後,生涯之中亦有些起伏,激起一點歡欣喜慰之情。但哪裏能與白晝之時,碧空萬里,烈日高懸的情景可比呢?

  男女間的愛情,宛如太陽,發散出眩目的光輝,以及無窮無盡的熱力,但秦霜波卻永遠失去這些,她的一生,只是漫漫長夜而已。但她為何不肯放棄她的努力?

  師門的期望,她自小便憧憬的夢想,難道比得上太陽一般的愛情麼?

  她的思想如輪轉,如浪翻,一些人物的影子,掠過她的心頭。像俊逸放宕的宗旋,豪雄大度的雷世雄,儒雅瀟灑的彭典,都是她僅見的英雄豪傑之士,也差不多都匹配得上她。但這些人物,她都得完全忘卻。

  自然最使他牽腸掛肚的是面前這個男子,他既英俊軒昂,而又深有儒雅風流之致。豪邁生威而又毫不粗獷。在武功上,他又是當世之間,唯一可以與她頡頏作對之人。而且他最大的特點是鬥志堅毅強頑,卻又熱誠多情。

  她的思潮奔流不息,從前種種,今後種種,她以菩薩般的慧眼,竟已洞矚無遺。

  羅廷玉默然不語,他雖然也有一份惆悵,但卻不致達到悲感的地步。他望住這個風姿綽約,儀態萬方的美女。但覺她一如雲間仙子那般飄渺迷幻,使他無法生出佔有之想。

  只聽秦霜波嘆完第十次氣之後,才道:「敗的一方,自然須得俯首稱臣,因此我的主張,便是假如已分出了勝敗,相見之時,敗的一方定須行那臣下之禮,恭敬服從,遵令行事。特別是在人多之處,執禮越恭。但在分出勝負以前,我還建議我們彼此互呼姓名,最好讓天下之人大多知道。這樣等到一旦分出勝敗,這臣下之禮,便更具意義了,你瞧這法子可好?」

  羅廷玉不由得目瞪口呆,良久無法作答。憑良心說,這等懲罰實在很和平不過,然而他卻很奇怪她怎能想出這種主意?

  他自知目下淒惶奔走,全力復仇,對手又是獨尊山莊這等強敵,自然辣手萬分,動輒有敗亡之禍。因此之故,他如何有時間進修大道。准此而論,他的落敗幾乎是必然之事了,更何況他不過是比先人多悟出七招刀法。雖然石碑上有「君臨天下」之言,但這是不是「刀君」源流,還未可知。

  而她卻是正正式式的劍后傳人,上窺大道,只不過是遲早之事而已,這又是他必敗的重要因素之一。他想像到自己屈膝稱臣時,在眾目所矚的場面之中,將是何等屈辱之事?

  然而在目前的情勢之下,他焉能拒絕秦霜波的挑戰?無疑的,秦霜波乃是利用此一形勢,磨礪她自家的雄心壯志,促使早日得到大成就。羅廷玉很明白她的用心,就是沒有法子可以拒絕。

  自然除了恐怕落敗之辱以外,還有一點也是十分重要的,那就是這「君后之爭」的賭約一旦議定,他和她之間便即從此人天永隔,雖然近在咫尺,亦遠比天涯。

  只因他們既然要上窺至道,定須割棄一切世情,尤其是他們二人之間,更不容情緣滋長。是以也就等如陰陽分界,人天阻隔了。

  羅廷玉一直對秦霜波念念不忘,印象至深。天地間異性相吸乃是不易之理,特別是他們的年齡才貌都旗鼓相當,羅廷玉生出好逑之心,實是人情之常。雖說他眼下為血海深仇而淒惶奔走,席不暇暖,但心中此情,卻絕不因無暇而消淡。

  他在一剎那間想了很多很多,假如他是個放縱不羈的浪子,他就不會如此艱於決定了。那時他可以涎臉賴皮的向她死纏,說出心中的情意,可說不定她忽然軟化,投入他的懷中。

  但羅廷玉自然不是這種人,他所要求的一切,尤其是涉及男女之情,他一定要水到渠成,純出自然,決計不肯有絲毫勉強才行。

  目下他的一轉念間,即將決定他們終身的命運。秦霜波見他遲遲不曾作答,領悟到他必是對自己大有情份,才會如此。因此之故,她芳心中有如倒翻了五味架,酸甜苦辣鹹都齊全了。

  她暗暗想道:「他將如何回答我呢?是接受這個約定?抑是不接受?唉!我現在已開始向命運之神挑戰!從種種跡象來看,命運是有意安排我和他邂逅相逢,再發展下去,可能我和他結為鴛盟而放棄了至高無上的劍道!古往今來,誰能毅然棄絕了這一切,誰能擊破這進修之路上的障礙?」

  她搖搖頭,又想道:「沒有,恐怕還沒有人辦得到。雖然古往今來,無數的大智大慧之人,看破了世情,跳出紅塵。但他們在跳出塵俗之時,必定遭遇到很有利的環境條件,才辦得到。哪有似我這般,硬是與命運抗爭。」

  她這個想法對與不對,誰也不會與她辯駁。但至少她的勇氣,實是舉世罕有匹儔。

  羅廷玉亦在嘆息了好多聲之後,才沉重地道:「姑娘既然如此看得起在下,焉敢不勉力奉陪。」

  一經決定,秦霜波反而立時恢復了平日的恬淡冷靜,這個惱人的問題,起碼暫時不會再困擾她了。她淡淡一笑,道:「好極了,我總算找到對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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