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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這位白髮老人具有一種奇異的氣度,使人一望之下,自然而然的肅然起敬。但他的霜眉白髮,以及那種瀟逸的表情,卻又令人感到十分可親。

  他微笑望住這兩個年輕人,道:「我聽阿煙敘說,才知你們兩位皆是雅逸才俊之士,有失遠迎,實是怠慢不恭之至。」

  羅、楊二人連忙上前施禮,各自報上姓名籍貫。嚴滄波跨入室內,笑道:「兩位萬萬不可多禮,否則便與俗人何異?你們俱是翩翩佳公子,今日光臨,真使蓬蓽生輝……」

  這時,如煙恰好進來,見了老人,不禁驚道:「咦!舅舅居然下樓來了……」

  楊師道忽然泛起一種感覺,那就是羅廷玉似乎有點緊張,自然這是由於那位老人出現之故。他極感訝駭,心想:「少城主向來膽勇蓋世,心性堅凝,縱是斧鉞加頸,也不會動容。何以這位嚴滄波老人,卻能令他顯得緊張?這裏面必有文章,我且小心查看……」

  要知他一向與羅廷玉極為接近,以前在千藥島時便是如此,因此,他對羅廷玉的為人以及一切都熟悉不過。這刻羅廷玉只不過微有失常,旁人一點也瞧不出,只有楊師道曉得他心情緊張。

  嚴滄波向如煙笑道:「既有佳客,老朽自應款待。但我卻看不見你拏什麼招待客人?」

  如煙道:「若用普通酒菜點心招待他們兩位,反而讓他們見笑,所以我請他們到這瓷庫來,這就是我款客之物了。」

  羅廷玉忙道:「嚴老丈和如煙姑娘都太過獎了,我們只不過是一介書生,俗氣滿身,豈敢當得這般青睞。」

  楊師道也接口道:「確是如此,我們驚擾了嚴老丈清靜,極是惶愧,正不知如何贖罪才好。」

  嚴滄波道:「老朽早就講過,我們不可過於客套,否則便流於庸俗了。」

  他目光瀏覽過全室,又道:「這些藏物,有一部份是寒家原本收集珍藏的,但大部份卻是舍弟的一個朋友,周遊天下,歷時數十載收集所得,寄存在這兒。」

  如煙「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我時時奇怪像表舅舅這麼愛靜的人,怎會搜購到這麼多的珍品。」

  嚴滄波靄然一笑道:「這也難怪你不知道,我向來不大說話,沒有機會跟你談及這些事情。別說是你,連你母親也不大清楚呢!」

  楊師道忽又發覺羅廷玉恢復常態,不再緊張。心想:「這種變化一定與這位老人說話內容有關。」當下用心尋思嚴滄波說過的話,略一分析,只有那幾句關於藏物來源的話,最有可能。

  這時嚴滄波已經和羅廷玉談起有關瓷器的話題,他們一面談論,一面走到第二間那邊。如煙則低頭閱看羅廷玉開列的單子。

  楊師道故意走出院落。如煙發覺了,忙跟出來,道:「楊先生對瓷器不大感到興趣麼?」

  楊師道搖搖頭,道:「不,在下忽然記起近日的遭遇,覺得好像是墜入一個荒誕離奇的夢境中,心情紊亂起來,所以出來走動一下。」

  如煙道:「我也不懂像你們兩位如此風雅的讀書人,怎會弄到這莫家莊來?」

  楊師道低聲問道:「莫家莊究竟是怎樣的地方?和你表舅父有什麼關係?」

  如煙道:「我也不明白莫家莊有什麼古怪,只知道這附近百里之內的田地,都是莫家的產業。我這位大表舅父跟他們不認識,但二表舅卻跟大莊主是好朋友。不過他們一年也難得回來一次。」

  楊師道「哦」了一聲。如煙又道:「據先慈在世時偶然談及那莫家莊,好像以前十分正派,雖是很少和外人來往,但碰上天災或是佃戶有什麼意外,大莊主總是慷慨賙濟,因此極得地方敬重。但最近三四年卻變了樣子,外人休想走近莫家莊,我也只好搬到這兒,依靠大舅舅了。」

  她深深嘆息一聲。

  楊師道忍不住問道:「姑娘從未提起過令尊……」

  如煙道:「先父早在我懂事以前就去世了,這便是先慈何以會遷到莫家莊的緣故,那是二舅舅的意思。」

  楊師道道:「我明白了,令堂當時無處投奔,所以找到令表舅,便被安排到這兒來了。」

  如煙道:「說不上是安排,據先慈說,當日她見到二舅舅,說出苦況,二舅舅便向旁邊的人說聲,這件事交給你,而那個人就是莫大莊主。」

  如煙沉吟一下。開口欲言,忽又嚥住。楊師道本以為可以從她口中探出更多的隱情,見她不說,也就不便探詢,免得她動了疑心。

  室內的一老一少談得甚是熱烈,嚴滄波很少開口,多半是羅廷玉在介紹各件名瓷的來歷以及足以珍貴的地方。末後羅廷玉一面執筆開具名稱朝代,一面與嚴滄波談論。

  楊師道則跟隨如煙參觀別處,那後面數進房屋之中,收藏得有無數書籍以及字畫古玩。穿過數重房舍,最後面有一座佔地極廣的花園,種植著無數花卉,品種繁多。身入其中,清香撲鼻,花光燦爛,景色絢麗異常。

  如煙告訴他說,這座花圃,完全是由她一手栽培而成,已費了她三年心血,如今總算頗足觀賞。

  楊師道讚不絕口,一面瀏覽四下形勢,發覺嚴滄波所居的木樓,可以俯瞰此園景色,而由於這兒地勢正當小山之巔,四無遮隔,在樓上推窗四望,得以極目千里,洗滌胸懷。

  當下說道:「嚴老丈果是雅人,在下單憑想像,已可以想見在樓上遠眺田野以及俯瞰繁花的迷人景色了。」

  如煙道:「楊先生如有雅興,可以登樓略略瀏覽。不過卻不能耽擱過久,以致被大舅舅知道就行啦!」

  楊師道欣然答應了,兩人從屋側繞過去,在大廳側的天井有一道樓梯。登上二樓,先憑欄眺望前面的景色,只見平疇千里,眼界極是曠朗。他讚嘆了幾句,乘隙從軒窗間窺瞧室內。

  這上面一排三間,第一間是座小廳,當中是臥室,另一端則是一間書房。不論是書房、臥室都收拾得十分乾淨整潔。剛才拏下來考倒了羅廷玉的紫盆,就放在書房的一個櫥內,裏面還擺設得有一些古玩。

  楊師道看遍了樓上各處,都見不到任何足以生疑之物。他才智過人,雖然用心查看,卻不露絲毫痕跡。非但不使如煙覺察,甚至把她應付得極好,談得十分投機。

  他們下樓繞到花園,再回到瓷庫。嚴滄波還在那兒和羅廷玉交談。

  過了一會,嚴滄波便興辭而出,還殷殷囑他們在這兒多盤桓些時候。羅、楊二人在這兒用過晚飯,方由如煙陪伴送回莫家莊忘憂齋。這天晚上,羅廷玉時時陷入沉思之中,卻沒有告訴楊師道什麼話。

  翌日,如煙一早就來了。她幾乎一到達就提出到她家裏的邀請。羅、楊二人自是欣然答應。

  離開莫家莊之後,在路上如煙說道:「我昨夜跟那房總管說,今晨要請你們再去,他居然一口答應,沒有一點煩言。」

  羅廷玉笑道:「假如在下逃走了,姑娘就得瞧他的面色啦!」

  楊師道卻暗暗考慮那個房總管如此爽快,會不會與嚴老丈有關?因為嚴老丈似乎很歡迎他們。自然由於如煙特別提及房總管居然沒有煩言這麼一句,可見得這房總管本來不易說話,同時第一次他們被帶出去,也曾遭受到他的囉囌。

  到了如煙家裏,他們一逕到瓷庫中,羅廷玉開始工作,如煙和師道兩人則有時會談笑著走開。

  這一日,嚴滄波竟沒有下樓相見。羅、楊二人都很失望,因為他們都暗自存心要查出這個老人的底細。尤其是羅廷玉,他親眼見到那個渤海紫盆出現在這兒,無疑是翠華城被毀之時,被敵人掠奪的失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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